第三百一十九章 永恆
第三百一十九章永恆
地縛靈弄巧成拙,他越是急著離開,他的傳聞將他在這塊土地上系的越緊。
勾魂灣有時好幾年內都乏人問津,等到終於有人不知是陰錯陽差來到這裡,還是不怕死前來,卻往往無法替地縛靈破解詛咒。「忠誠」離他們好遙遠,地縛靈不認為這些人能帶他離開這裡。
法蘭克說得沒錯,地縛靈提出的問題不是卡瑪女巫要求的,除了要他尋找忠誠的精神這句話,她一點線索也沒留下,地縛靈殺了不少人,但精神會隨著人死去,死人幫不了他,久了他不敢再殺人,而是藉由問答,找出他認為可能具有忠誠精神的人,這些問答題目是地縛靈隨著遇上的人們不斷更改的結果。
但不知是地縛靈對忠誠精神審核太寬鬆,還是卡瑪女巫的標準太嚴苛,地縛靈認為忠誠的男子皆未能成功替他破解詛咒。地縛靈這樣一等一的巫師卻得求助於弱小的人類,本已頗不情願,而這些人類又來的這麼久這麼少,就算偶爾出現,卻幫不上忙,盛怒之下,地縛靈便將這一個個於他無用的人類封印在蛹里,懸挂於天上,權當收藏品,陪伴自己。
當然,也曾經有少數幾個人類的回答被地縛靈認定為忠誠,卻在地縛靈迫不及待將他們縛在心臟上的精神取出后死亡。當時地縛靈發現詛咒非但沒解除,人類還死於自己手上,對天怒吼:「比莉!妳竟然騙我?」但除了自己凄厲的慘叫聲在空氣中回蕩不已,以及陣陣風聲從耳邊呼嘯,再也沒有其他聲音,地縛靈認為自己被卡瑪女巫欺騙,得永遠待在這裡,而自己的靈魂已被卡瑪女巫抽出縛在大地上,他就算想自殺也辦不到。
正當地縛靈心灰意冷,打算就此長眠時,卻在夢裡聽見卡瑪女巫的聲音:「你在這裡尋覓你欠我的忠誠,什麼時候找到,詛咒什麼時候解除。但前提是,他們必須具備特殊能力或是擁有神奇的力量,我不要你去碰尋常男子,聽好了,我不要你毀了平凡人類男子的純粹。」
再次夢醒,地縛靈便知道,尋常人類男子無法替自己破解詛咒。他本以為這不是件多重要的事,久而久之,隨著接觸的人類增加,他逐漸明白這條件對自己有多不利。有特殊能力者多半不能符合地縛靈期待的「忠誠」,他們往往巧舌如簧、投機取巧,而這些地縛靈能輕而易舉的識破;而老實回答的往往是誤打誤撞闖入的尋常人類,無法替自己破解詛咒。為了省事,之後地縛靈會先分辨對方是否為尋常人類,再看有沒有問答的必要。日子一久,聖泉的傳說雖然隨著人們口耳相傳廣為人知,但大部份人害怕「找聖泉者,會在途中喪失最重要的東西」以及勾魂灣的鬼魂,因此就算傳說勾魂灣有聖泉的線索,也沒人敢踏入。地縛靈沒能遇上多少人類,他大部份時間總是一個人迎著海風,伴著海浪聲孤寂的度過。
某天,地縛靈仍像往常一樣,像幽靈在勾魂灣徘回,卻忽聞人聲。距上一次聽見人類的說話聲不知道是多久之前了,地縛靈又興奮又害怕,興奮終於有人類來了,卻又害怕這只是自己的幻想而出現的幻聽,就算真的是人類來了,又是什麼樣的人類?是狡詐的特殊能力者,還是忠誠的尋常人類?亦或是能替自己破解詛咒的希望?
只聽得腳步聲與說話聲越來越近,仔細一聽,是兩個人,有兩個人正往這裡靠近,一男一女。
這兩人正是邦妮與克萊德。兩人逃離星落城又不能回家,只能一路東行,誤打誤撞來到了勾魂灣。
「不知道艾瑞克成功使用真理杯了沒?」邦妮說著下馬,眺望海景。
「放心吧!交給他絕對沒問題,」克萊德也跟著下馬,「況且他離強納森大人最近,取到他的血液簡直輕而易舉。」
兩人還不知道,真理杯已被卡瑪女巫粉碎。
地縛靈聽了心驚:真理杯?他們說的是比莉的真理杯?除了比莉的真理杯,還有哪個真理杯?比莉的真理杯在人類手上?我記得真理杯在她復活后,就和她一起待在忘塵谷……能得到真理杯就說明,他們不是尋常人類!
地縛靈好久沒遇見人類,好不容易讓他遇見了,他寧可相信邦妮與克萊德不是尋常人類,他們兩人甚至在討論真理杯─這不該是尋常人類能討論的。
「也不知道丹尼爾現在怎麼樣了?」邦妮嘆,「艾瑞克得跟在強納森大人身旁,不能照顧他,我們兩個又都在外面,他一個人不知道有沒有問題?」
克萊德安慰:「不用擔心,丹尼爾的個性妳也知道,他生命的韌性很強,我相信,不管任何情況,他都能活下去。」
邦妮:「就是知道他的個性才擔心,那小子老愛往麻煩里鑽……」皺起眉來,「還是麻煩實是因他而起?「任何情況都能活下去」?我們現在身處異地,周遭的人又都身懷絕技,沒一個普通人,丹尼爾有辦法在這些人之中生存下來嗎?」越想越不安,「我想我們還是折返回去,偷偷潛入城,確認丹尼爾是否還活著,怎麼樣?」
克萊德微笑點頭,「都聽妳的吧!」
「都聽我的?」邦妮看著克萊德,「你的意見呢?你想怎樣?現在可不只我一個人在逃亡啊!」
克萊德揉了揉邦妮的眉心,「我想妳別再皺著眉頭了!如果回去能讓妳開心,我們就回去。」
邦妮聞言笑了,這是她這些日子以來,首次展顏。
克萊德盯著她的笑容,悠悠的說:「有時我真希望自己是丹尼爾……」
邦妮:「為什麼?」
克萊德在風中呢喃:「這樣妳就會整天追著我跑……」
風將克萊德的呢喃一字不漏送進地縛靈耳中,地縛靈心想:這男子聽起來對這女子很痴心,只可惜,這女子似乎已有了叫丹尼爾的意中人,一心只想著去找他……他們快要離開去找那個叫丹尼爾的傢伙了!得在那之前將他們攔下!
地縛靈「咻」一聲,忽然現身在邦妮與克萊德面前。邦妮與克萊德被突如其來現身的鬼魂嚇了一跳,兩匹馬更是驚嚇過度,對天嘶鳴,一溜煙的跑開了。
克萊德擋在邦妮身前,舉槍護在身前,喝問:「什麼人?」
「這句話應該是我要說的吧?」地縛靈笑:「你來我的地盤反倒問我是誰?」
地縛靈看著就不是人類,克萊德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強自鎮定的說:「我們只是路過,既然這是你的地盤,我們現在就離開,抱歉擅自闖入。」說完牽著邦妮轉身就走。
一回頭,地縛靈卻又出現在面前,完全沒看到他移動,他卻在一瞬間出現在自己面前。克萊德又試了幾次,都是這樣。他們彷彿一腳踏入由地縛靈縛住的網。
地縛靈笑著說:「我這裡豈是讓人說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克萊德不安:就知道沒這麼容易……
表面上仍是不動聲色的問:「你想怎麼樣?」
地縛靈:「不怎麼樣,只是想問你幾個問題……」
邦妮一聽,心下一寬:原來只是要問問題啊!挺容易的……
邦妮:「什麼問題?你問吧!」
地縛靈:「難得妳回答這麼爽快,可惜的是,」看向克萊德,「這問題只能問他。」
克萊德一愣:「我?」
地縛靈點頭,「沒錯。」
「也好,」邦妮同意,「克萊德看比較多書,比較聰明,你問他是對的。」
地縛靈:「我問他不是因為他比較聰明,而是因為,只有他能幫我。」
邦妮奇:「為什麼?」
地縛靈:「我中了詛咒,靈魂永遠縛在這塊土地上,哪都去不了。唯有得到忠心男子忠誠的精神,才能替我破解詛咒,我才能離開這裡,重獲自由。」
「得到忠心男子忠誠的精神?」邦妮越聽越奇怪,「你要如何得到?」
地縛靈:「很簡單,人類的精神就縛在心臟上……」
話還沒說完,邦妮驚叫:「開什麼玩笑?心臟上?難不成你要將克萊德的心臟挖出來?」說完舉槍擋在克萊德身前。
「冷靜點,人類之子,」地縛靈懶洋洋的說:「把槍放下,妳不會認為妳手中這玩意兒能對我造成傷害吧?」說完邦妮的槍忽然出現在地縛靈手上,只見他用一根手指就能輕輕將整枝槍舉起。
邦妮驚:「什麼時候?」
克萊德將邦妮往身後一拉,低聲說:「他不是人類,跟他動武沒用。」
「那怎麼辦?」邦妮著急,「難道你真要讓他挖你心臟?」
克萊德笑:「這是妳聽到的?我可沒聽到他有說要挖我的心臟。」
邦妮斥:「這種時候你還笑得出來?他說那忠誠的精神縛在心臟上,若不將你的心臟挖出來,怎麼得到?」
克萊德:「精神是抽象的東西,就算將我的心臟挖出來也未必能得到,我要是死了,我的精神多半會隨著我死去,他要我的精神,未必要我的命。先聽他怎麼說,且他有魔法,說要挖我的心臟,未必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會將我的心臟挖出。」
邦妮:「你說的有理。」克萊德聰明,邦妮向來信服,雖然表面上克萊德都是順著邦妮的意,實際上卻多是邦妮相信克萊德的判斷,聽他的話。
即使這樣,邦妮仍是不放心的叮囑:「總之,你小心點,千萬別輕易將自己的心交出去。」
克萊德聞言只笑:「我只會將心交給妳。」
這在旁人眼中看著像玩笑,但只有邦妮與克萊德知道他沒在開玩笑。
他笑得歡暢,答得自然,好似這一切都是如此順理成章,本該如此。
愛妳,是如此天經地義。就像萬物自然生長,日月亘古不變那樣無疑。
滿腔溫情沒有溢至地縛靈那裡,他用魂魄織成的天羅地網嚴絲合縫,除了能助他自由的氣息,其他味道滲不進來。
克萊德問地縛靈:「我要如何幫你?」
地縛靈:「很簡單,我會問你三個問題,你只需要照實回答,當然,我能一眼就看出你所言是否屬實,要是你都照實回答,就證明你是個忠誠的男子,我會將縛在你心臟上的精神取出,放心,我有法力,不會危害到你的性命。幸運的話,」地縛靈聲音激動的不住打顫,「或許能替我破解詛咒。」他的熱切似乎只停在這一句話,接下來的聲線冷卻下來,比聲音更冷的是他罩著嚴霜的面容,所幸只是白煙,若他有真實的面容,臉色一定會比現在難看數倍,「但只要你有一個問題沒有照實回答,」地縛靈指著天上的蛹,「你就會和其他人一樣被封印在此長眠,直到我詛咒解除的那一天。」
「等等!」邦妮大急,「這賭注也太大了!被封印在此長眠?這不就和死了沒兩樣?我們不陪你玩這問答遊戲了!」說完拉著克萊德轉身要走,卻在剛踏出第一步時,被絆了一跤,正要落地時,腳卻瞬間被勾起,整個人被倒吊在空中。邦妮只覺得有類似絲線的東西縛在腳上,但往腳上看去卻是什麼也沒有。
地縛靈:「看來妳還沒搞清楚狀況啊?人類之子?他如果不回答問題,我會直接將他解決掉,若回答錯誤,則會被我封印在此,總之,他有幾種可能的結果,至於妳,」地縛靈面沉如水,「既然無法替我破解詛咒,我為什麼要在乎妳存不存在?」
克萊德忽然拿槍對著自己,「她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當然,兩個人類死了對你無所謂,但這裡地勢偏遠,人煙稀少,再有下一個人類找到這裡來還不知道要幾年以後。加上這裡的傳聞,我看來人只怕會越來越少,「駛向勾魂灣等同駛向冥界」,你要想再遇上像我們這樣不識相闖進來的人可就難了。」
克萊德見多識廣,熟知天下事,漸漸摸清自己與邦妮來到了什麼鬼地方,看地縛靈的樣子,這裡又靠近海灣,無非就是鬼灣勾魂灣了,而地縛靈想必是寄宿在這裡的鬼魂。對上鬼魂打不過又逃不了,只能智取,再不然就是效仿善於交易的加百列,與魔鬼交易。交易首要便是拿捏住對方所想,對地縛靈來說,無疑是破解詛咒。
邦妮心驚:原來這裡是勾魂灣?所以他就是寄宿在勾魂灣的鬼魂?
克萊德繼續說:「就算真的有人類能找到這裡來,我不確定對方是不是忠心的男子,但我確定,」克萊德斬釘截鐵,「你絕對不會再遇到像我一樣忠誠的男子。」
地縛靈一眼識出克萊德話里的自信與真誠,暗自竊喜:這等人類真是少見,他或許真的能替我破解詛咒!
怕克萊德真的會自尋短見,地縛靈頓時將縛在邦妮腳上的靈魂收回,邦妮摔在地上。
地縛靈:「我的靈魂縛在這塊土地上,你們無從逃脫。看是要我們三個一起繼續困在這裡,還是你能替我破解詛咒,所有人都能從這塊土地上脫困!」
克萊德無視地縛靈的恐嚇,自顧自將邦妮從地上扶起,見她擔心的盯著自己,笑著安慰:「幹嘛用這種眼神看我?對我有點信心吧!」
邦妮不答,將緊依著克萊德的槍頭往他身旁撥遠些,她的聲音與指尖一起顫抖:「離遠些。」
是剛才揚言舉槍自盡嚇著她了吧,克萊德對邦妮又憐又愛,拉過她發顫的指尖吻了吻,柔聲說:「嚇唬他沒成反倒嚇唬到妳了?放心,我這把槍叫「長情」可不叫「殉情」。」
邦妮聽了一愣,臉不自禁發燙。
布魯家的人都有給武器取名的慣例,取了名字就有感情,就會善待。沒錯,善待。布魯家信奉騎士精神,要他們善待所有事。尊老愛幼,憐憫弱者,要他們善待婦孺、善待弱者,布魯家家語「化敵為友」,甚至要他們善待敵人,克萊德有時會想,或許布魯家家語改叫「善待一切」更為貼切。
連敵人都能善待了,何況與自己形影不離的武器,是以布魯家的人都有給武器取名的習慣。
已故愛德華王的劍名與他的為人一樣,叫「博愛」,愛德華?二世不喜歡舞刀弄劍,他的劍不像用來防身的武器,更像是身上的配飾,永遠配在主人腰間,天曉得它有沒有出鞘揚名的一天,縱使與主人親密無間,也分不到主人一點愛,眾所皆知,愛德華?二世這個人沒有愛,連貼身的配劍都分不到的情感,旁人又怎敢奢求?愛德華?二世從不拔劍,他的劍有沒有名字無人知曉,倒是暗地裡戲稱他的劍為「無愛」,與他的父親愛德華王對比。強納森這人見風轉舵,善於審時度勢,他總說「識時務者為俊傑」,因此對於什麼事都不會過份執著,他的劍叫「先見之明」,他會在即將落敗之際,帶著他的劍抽身離開。丹尼爾年紀還小,劍術不精,邦妮曾問過他的劍要取什麼名字,卻在他要回答時出聲提醒:「別再叫丹尼了。」她這麼一說丹尼爾頓時語塞,想了半天想不出來,遂說以後想到再說好了,也不知道劍名他最後想出來了沒。
邦妮的槍叫「仗義」,立義可想而知,她期許自己能持槍行俠仗義。艾瑞克的槍叫「豌豆」,不開玩笑,他深信要以喜歡的事物替自己的武器命名,艾瑞克最愛的就是酒,但布魯家的自釀酒好幾種,艾瑞克都愛,選不出以哪一個命名,他喝酒時喜歡配豌豆吃,是以乾脆以豌豆替長槍命名。
克萊德只有在黎明騎士團里才使劍,其他時候都是用槍。他給自己的劍取了個和自己外號一樣不響亮的名字:「無名」,但卻給槍取了「長情」這樣溫柔的名字,克萊德似乎將他的柔軟全給了長槍。
克萊德見狀,得逞似的笑了笑,在邦妮耳邊低語:「我會小心的,倒是妳,別老是衝動啊!試著信任妳的男人吧!我知道妳很強,但適時依靠妳的男人,兩者之間並不衝突吧?」克萊德耳語調笑與呼出的熱氣噴洒在邦妮耳廓,只覺得火從心窩燒至耳根。
不等邦妮開口,克萊德徑自走向地縛靈,「說吧,想問什麼?」
邦妮看著陽光下克萊德俊逸非凡的臉,陽光都不及他的笑容耀眼,面對非人類的對手也不能將遊刃有餘的笑容從這張臉上摘除,遊刃有餘,即便對手不是人類,克萊德也有自信與之周旋甚至勝出。
為了他們的一線生機,這次他會使詐嗎?還是難得誠實?漂亮的唇線會吐出真心,還是另一個狡詐的謊言?
邦妮看著這張臉,想起人們私下謠傳的話:「黎明騎士團由一群漂亮的混蛋組成,他們有著最美的臉孔,最混帳的性格。」
地縛靈迫不及待開始他的提問:「喜歡你的女子,她想用聖泉完成什麼心愿?」
克萊德聽了一愣,竟然是這種問題?只見地縛靈神情認真,不像在開玩笑。
「她是我喜歡的女子,」克萊德說話時仍凝視著邦妮,「但我不確定她是不是同樣喜歡我。若老天保佑她也同樣喜歡我,那我想,她想用聖泉救他的小王子脫離困境。」
邦妮也正看著克萊德,從她的眼中,克萊德知道自己說的是正確答案。
地縛靈緊盯著克萊德,又問:「你最愛的是什麼?」
克萊德仍是目光一刻不離邦妮,「我眼前所見。」
此刻邦妮正一臉關切的凝視著克萊德,這他熟知、渴求已久的目光,卻是第一次為自己展現,平時總是在丹尼爾身上流連。若可以,他希望這目光能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直到成為自己的一部份。
最後一題,地縛靈顫聲問:「你要拿聖泉做什麼?」
克萊德想都沒想,「我要替我心愛的人實現願望,和她一起攜手逃離塵世紛擾,去到一個連我家的小王子也到不了、只有我們兩人的世界。」
克萊德回答完后,地縛靈忽然高速沖至天上,高聲喊:「結束了!」
邦妮與克萊德見地縛靈這副反應,均是又驚又喜。
地縛靈沖回克萊德面前,迫不及待的說:「是時候離開這鬼地方了……」說完將手伸向克萊德,只見兩道白煙從地縛靈的雙手蔓延至克萊德的胸口,「啊!」克萊德慘叫一聲,兩眼一翻,口吐白沫。
邦妮在一旁看著,緊張的心臟都快停了,彷彿全世界都靜止了。
「奇怪?!」地縛靈失聲,「怎麼會?!」白煙仍是縈繞著克萊德胸口,地縛靈神色緊張,與剛才欣喜若狂的樣子判若兩人。
邦妮見克萊德一副快死的模樣很害怕,但更令她害怕的是此刻地縛靈驚恐萬分的表情。
邦妮急叫:「怎麼了?克萊德不是都答對了嗎?」
「他回答得又快又好,問心無愧,全是肺腑之言。」地縛靈顫聲,「但為什麼……為什麼我一要碰他的心臟,它就要停了?這樣再我取得縛在他心臟上那縷忠誠的精神之前,他就會先死去。死人無法替我破解詛咒,我要取的是精神,不是生命。」
腦中響起卡瑪女巫的話:我不要你去碰尋常男子,我不要你毀了平凡人類男子的純粹。
地縛靈猛然回頭問邦妮:「他是尋常人類?」
邦妮忙點頭,「你不早就知道了?」
「我的意思是,」地縛靈再次確認,「他沒有特殊能力或是擁有神奇力量?」
邦妮搖頭,「克萊德是普通人類。」
「你們剛才不是在討論真理杯嗎?」地縛靈簡直不敢相信,「是卡瑪女巫的真理杯吧?真理杯不是在忘塵谷嗎?既然你們是普通人類,又怎麼能得到真理杯?那裡那麼多猛獸鎮守!」
邦妮一愣,心想:他什麼時候聽見了?
仍是回答:「我們討論的確實是卡瑪女巫的真理杯,但那真理杯不是我們親自取來的,而是從別人手上換來的。」
當初邦妮一行人在路上遇上歐文與重傷的尚恩,歐文拿真理杯交換洛基替尚恩醫治。由於歐文能反彈所有攻擊,因此忘塵谷里那一批猛獸都傷不了他,對於別人來說不可
踏入的禁地,歐文非但輕鬆走一遭,還能全身而退。
地縛靈聽了腦子一片混亂:什麼?比莉遺落人間的真理杯竟成了人類的交換禮物?能這麼隨便藉由交換獲得?
地縛靈盯著克萊德,心下悔恨,這人是有史以來,回答的最乾淨俐落者,沒有一絲猶疑,斬釘截鐵,心思純澈,無疑是個再忠誠不過的男子,只可惜是尋常人類─這點早該再問答之前就該確認。但地縛靈太久沒遇過人類,而從克萊德稍早與邦妮的對話,地縛靈能斷定克萊德是不可多得的忠誠男子,良機難覓,地縛靈沒確認他是否為尋常人類,到底是出於心急疏忽了,還是他自己也不敢聽見答案,他不知道。
「現在你打算怎麼做?」邦妮緊張,「克萊德只是個尋常人類,無法替你破解詛咒。但他回答正確,你不能像封印其他人那樣,將他封印在此。讓我們走,你能繼續等待下一個能替你破解詛咒的人來。」
地縛靈深知邦妮說的沒錯,但要這麼就將兩人放走又不甘心,畢竟兩人害自己以為詛咒能破解,空歡喜一場,這股氣還沒消,忍不住想繼續捉弄兩人。
地縛靈:「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我從未見過像他回答的這麼好的人,有些捨不得就這樣讓他走。」
「你說這什麼話?」邦妮著急,「他既已回答完你的問題,能不能破解詛咒那是你的事,還不快放人!」
「我改變主意了!」地縛靈耍賴似的說:「我要他在這裡陪我,直到我找到下一個能替我破解詛咒的人!」說完將克萊德封印在天上的蛹里。
「你怎麼可以不守信約?」邦妮驚怒交加,「克萊德明明回答正確,卻仍是將他困在這裡?」
地縛靈:「誰叫你們一開始沒跟我說你們是尋常人類,害我以為能破解詛咒,白開心一場,是你們不好!既然你們不好,當然就得要有一些小懲罰。」
邦妮:「你一開始也沒跟我們說尋常人類無法破解詛咒啊!」只覺得地縛靈簡直不可理喻,說不通,打不過,逃不掉,邦妮從來沒遇過這麼棘手的對手─對方甚至不是人類。
邦妮:「好吧,既然你說什麼也不將克萊德放了,那我也待在這裡,直到你將他放出來為止!」
地縛靈笑:「直到詛咒解除我才會將他放了,要等到那一天,連我都不知道需要多久時間,或許等到妳死也不會有這一天,即使這樣妳還願意嗎?人類之子?妳不是急著找什麼丹尼爾嗎?」
邦妮:「這時候還顧的了丹尼爾嗎?克萊德都不知是死是活了!」
地縛靈:「隨便,妳愛待在這裡等死,請便。」
於是,邦妮便一直待在勾魂灣,守著克萊德,陪著地縛靈。但這裡向來沒人敢來,隔了好久時日,仍是沒人出現。
「卡瑪女巫還真會選地方……」邦妮百般無聊,「選這什麼鬼地方……」說完看向地縛靈,「其實這裡沒人敢來是你自己造成的,你沒事將這些人一個個封在蛹里幹嘛?他們幫不上忙放走就是,你還將人留下來作客啊?你知道你這地方叫什麼嗎?」
待了幾日,邦妮與地縛靈已能像現在這樣聊天。
地縛靈:「不就是港灣,還有名字?」
邦妮:「本來沒有,因為你,這地方現在叫勾魂灣,踏上的人有去無還,魂會被寄宿在勾魂灣上的鬼魂勾走,故稱其為勾魂灣,「駛向勾魂灣等同駛向冥界」。你需要人,卻親手打造了將人堵在外面的牆,我問你,你到底想不想離開這裡?還是你根本不想離開?你的名字就叫地縛靈吧?是因為這樣才不想離開?」
無論邦妮如何揶揄,地縛靈也從未要她閉嘴。此時人聲是他唯一奢求,縱使刻薄亦然。
「我哪知道人類這麼膽小,」地縛靈嘆,「又這麼對傳聞深信不疑。老實說,人類的信仰簡直是傳聞吧?你們總對胡說八道特別虔誠。」
「眼見不一定為憑,看不見的不代表不存在,」邦妮沒反駁他的話,「這樣叫人類如何相信他們所見?人類的眼睛怎麼跟得上耳朵與嘴巴的速度。」忽問:「為什麼是這裡?」
地縛靈用眼神問她。
邦妮:「偌大的世界,為什麼卡瑪女巫選擇將你困在這裡?要是你被縛在人更多的地方,幸運的話,或許詛咒早已破解,我不認為她是隨便選了個地方。」
「我也不認為。」地縛靈悠悠嘆了口氣,「一切都是因果輪迴,卡瑪女巫並非隨便選地方。我當年在這裡鑄了大錯,她遂懲罰我永遠待在這裡。」
邦妮:「發生什麼事了?」
地縛靈:「我曾在這裡替人把風,幫著那人偷渡……卡瑪女巫要殺那人偷渡的傢伙,那人護著他們……」
邦妮:「後來呢?他們成功從卡瑪女巫手中逃脫了?」
地縛靈:「他們成功逃走了,我們沒有。卡瑪女巫認為我與那人背叛她,遂詛咒我。她要我在這裡尋覓欠她的忠誠,什麼時候找到,詛咒什麼時候解除。」
邦妮:「那人呢?同樣受到卡瑪女巫的詛咒?」
地縛靈:「我不知道,我再也沒見過他。不過我希望他受到卡瑪女巫的詛咒,我確實希望,他不僅背叛卡瑪女巫,也背叛我。」他看向邦妮,眼神幽深,「要不是他,一切都會不同,他毀了一切。」地縛靈過份鋒利的眉眼此時因為悔恨鈍了幾分,像有些生鏽的刀。
邦妮:「你在這裡多久了?」
地縛靈:「二十多年吧。」
邦妮:「二十多年?真讓人難以置信,你看起來只有十幾歲。」
「愚蠢的人類之子!」地縛靈失笑,「我和你們人類不一樣,我是巫師,十幾歲臻至絕頂,容貌從此不會改變,我不會老,再過多久還是這副模樣。順帶一提,」指著天上的蛹,「這些被我困在蛹里的人類也不會老,關得久的,等到他們出去的時候或許兒孫都比他們年紀大。不過他們仍能聽見外面的聲音,聽得見我們說話……妳不怕到時他從蛹里出來,仍然年輕英俊,而妳則已老態龍鍾嗎?」
邦妮:「無所謂。雖然我們人類不像你們巫師能長生不老,但我們看重的不是這些。或許我們無法像巫師那樣強大美麗,但我們伴隨彼此老去,不也是很美的一件事嗎?」
地縛靈:「恕我提醒妳,他在這蛹里不會老,但妳不一樣。你們兩人的時間軸不一樣,是要如何「伴隨彼此老去」?」
邦妮:「這都不重要,無論克萊德變得如何,我看他的眼神仍會像我倆第一次見面那樣,永遠不會改變,我知道他也是一樣的,無論我之後變成怎樣,他看我的眼神也不會改變。你們有你們的青春永駐,我們也有我們的永恆。你們能讓生命的時間不再流淌,我們則能讓某些事物不隨著時間流逝消彌。人類雖然會老會死,但也有我們自己亘古不變的事物,克萊德就是我的永恆。」
這番話頓時打動地縛靈,沒想到弱小的人類,也擁有自己的永恆,且這永恆似乎比巫師能永遠留住時間還來的可貴。老實說,自己雖然長生不老,但這又有什麼意義呢?時間之於自己是飄渺虛無的存在,自己只能帶著永生在這無盡的時間裡,漂泊於無邊無界的世界。人類雖然弱小,卻真的能掌握什麼,他們能在有限的生命里,過的充實有價值。而巫師的生命像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流沙,既握不住也無法留下深刻的印記,能輕易隨風消散。
地縛靈:「妳認識他很久了?」
邦妮:「我認識他一輩子了,從我有意識以來就一直和他在一起。我們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不過,不管他長到多大,在我心中仍是當年那個初識時的小男孩。」
閉上眼,邦妮就能看見那因為被人欺負,而哭紅鼻子揉著眼睛的小男孩。如今他卻已長得比自己還高,還是個槍法能與她並駕齊驅的勇者。
地縛靈看著邦妮一旁的槍,「我看那傢伙與妳持同樣的武器……你們要是打起來,誰勝?」
「他的槍法是我教的,」邦妮挑眉,「你說呢?」
「聽起來,」地縛靈來了興緻,「妳對自己的槍法很有自信?」
不愧是「人間鳳凰,巫界戰神」這傢伙的好戰程度可見一斑,邦妮心嘆,她看得出來地縛靈躍躍欲試,舉槍問:「要試試嗎?」
地縛靈是個好戰的傢伙,卡瑪女巫深知這一點,才故意對地縛靈下了個就算戰勝所有人也無法破解的詛咒。要是不這麼做,地縛靈會為了破解詛咒不惜摧毀一切。邦妮只記得腹俳地縛靈,卻忘了自己的好戰程度與地縛靈不相上下,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正在和巫師下戰帖。
地縛靈笑:「妳是人類我是巫師,怎麼比?」
這時忽然有人類說話聲逐漸靠近。地縛靈靈機一動,「來得正好!」轉頭問邦妮:「妳聽見了嗎?」
邦妮:「什麼?」
地縛靈心想:她是人類,聽不到那麼遠。
地縛靈:「現在有幾個人類正往這裡靠近,我要妳去和他們比劃。」
邦妮:「有人來了?等等!你要我去和他們比劃?為什麼?」
地縛靈:「我想見識妳的槍法,但如妳所見,我是巫師,妳是人類,我倆不能比劃。但這些人不一樣,他們是人類,妳能和他們打。怎麼樣?讓我見識一下人類的槍法?況且有法力者一定能勝過妳,因為他們能藉助神奇的力量,不至於敗給妳這個普通人類,這樣妳還能順便替我審核來訪者,只讓具有特殊能力者過來。」
「開什麼玩笑?」邦妮失笑,「你是把人類當作娛樂的工具嗎?況且我要以什麼為由跟他們比劃?」
地縛靈:「妳就說這是我的命令,唯由與妳比劃獲勝者才能到我這裡來。」
邦妮:「我才不幹呢!你這是把我們人類當成動物猛獸在斗嗎?且要比劃,我可沒自信不傷人,要我去傷害無辜的人,我做不到。」
邦妮話才剛說完,身子忽然浮至半空中,全身被地縛靈的白煙緊緊縛住,頓時脹紅了臉,呼吸困難。邦妮痛苦萬分,試圖掙脫那致命的煙霧,卻是半點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