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幽靈
悠悠天地,五行為根。
茫茫江湖,命數為本。
則妖人在世,修周天業力,習神功武學,皆以身問道,求營魄抱一,羽化登仙。
在四荒五洲,說到生存,妖與人可謂勢同水火,疆域分明。
可說到修行,妖與人卻是殊途同歸。
想那芸芸眾生,濯濯於世,無不於生死一線間苦苦求道,只為羽化登仙,得窺永生。
只是妖先生於山川,吐納五行元氣修行,主宰天地。
人後生於山野,得妖之靈感,靜心養性,竟也覓得道法,修成業力,以求長生。
是則:
人修營位,是為煉金身,通經脈,固丹田,由外而內,經小、中、大、天四大境位,后營魄抱一,以形化神,開闢星穴,羽化登仙。
妖修魄位,是為煉妖血,化神形,護心脈,由內而外,渡赤橙黃綠青藍紫七魄之難,后營魄抱一,以血化靈,開闢星穴,羽化登仙。
固有前文所言,修行之道,妖與人實為「殊途同歸」。
只可惜,在當今的江湖上,大家眼中只有妖人殊途,已經沒幾個人知道和記得那虛無縹緲的營魄抱一、羽化登仙的事了。
話畢一端,再言那生存之爭。
這妖與人真乃天造地設的一雙對手,冤冤相報,此消彼長,才有了當今天下相對穩固的四荒五洲。
妖血脈強悍,自立為天地之先主,生於野蠻,心性孤傲,常以萬物為食,致民不聊生。
人靈智豐盈,后團結齊心,創出強大武學反攻妖族,終得安息之所,創文明之地。
兩族幾經萬代相爭,妖族終遭驅逐,以底蘊居於四荒妖界,將肥沃富饒的中原大地讓給了人類。彼時,中原名士奔流,各派先賢領袖群倫,驅逐妖族,后領民分流,於中原建立五大部洲,曰乾澤部洲、震風部洲、坎辰部洲、離惑部洲、坤山部洲,五洲並立,共抗妖界。
五大部洲據有天地五大五行本源,得占天時地利人和,領盡人間風騷。當今的中原江湖以公輸家、白家、薛家、司馬家、慕容家為強中之宗。
四荒妖界雖在蠻荒,卻擁十萬大山,有五行支脈護佑,大妖洞府星羅,奇珍異寶無數。
然妖與人雖裂土封疆,各自為王,兩族之間的紛爭卻像花開花落一般從未停止。人類覬覦妖獸血脈和山中珍寶;妖族垂涎中原富庶山河,兩族又打打殺殺了無盡歲月。
直至百萬年前,無休止的江湖紛爭終令天下疲憊難堪,四荒五脈的王者才齊聚荊州,定下盟約,努力避免再生大規模的妖人廝殺。如此,才讓江湖慢慢恢復了平靜。縱然是樹欲靜而風不止——這百萬年間妖與人之間仍以各種理由打了幾次大仗,但風波都很快平息,天下慢慢已有了幾分大治之象。
只有現在的兩族邊界,仍暗中活躍著大批獵妖人,伺機奪取妖血,於五大部洲的暗市交易。
······
夜。
朦朧的夜。
寂靜的湖水像一隻玉盆,盛滿了涼涼的月光。
白鷺洲已經在今夜的茅亭下等了三個時辰,罈子里的酒也已經喝了三個時辰。
此刻剩下最後一杯,正停在他手裡。這是兩天前白雲生給他送來的竹葉青,是他親自釀造的。
沒想到那小子竟用了易水經里的方子,在酒里加了數十種從大澤里採的草藥,又添了百年不遇的梅花麝鹿的角茸。讓本就醇香柔凈的美酒不僅增了清雅,還有了幾分靈獸的野性與飄逸,變得更加回味悠長,喝得堂堂「酒千斗」竟有些失神。
「你可真是好興緻。」
忽然,茅亭前的月光里飄起了一團白光,聲音便是從白光里傳來。
失神的白鷺洲恍然驚醒,倉促之間,酒杯竟從指間滑落,跌入湖中,杯中的美酒閃爍著淡淡的金光,慢慢沉入了黑暗。
他顧不得灑落的美酒,用最快的速度躍出亭外,單膝跪在湖上,毫無醉意地吐出四個恭敬之極的字:
「拜見主上!」
雲遮月。
平整如鏡的湖水上就這麼兀然添了兩道人影——此刻湖面上絕無僅有的兩個生靈,對立不動,倒映在湖中,彷彿水上水下飄著「四隻」幽靈。
水上兩隻「幽靈」的話已經談了半個時辰。
白光里的人聲音淡漠,分不清男女:
「這十七年,你辛苦了。」
「多謝主上。」綠光里的人畢恭畢敬地回道。
「時機將至,他也該離開這裡了。」
「離開?」
「是,離開。」
「去哪?」
「荊州。」
聽到這兩個字,綠光里的人萬分疑惑又不敢發問地沉默了。
「哼,你是在想,為什麼是那裡。」
白光里的人冷冷一笑,語氣里充滿了洞悉一切的玩味。
「屬下不敢!」
「他的命緣深暉,若不加以制約,怕是要走上一條沒有人走過的路。」
「主上洞悉世事,屬下莫敢不從!」
「哼,你撫養他十七年,可知他的來歷?」
「自從屬下將其從西北帶回,十七年來一直未得其解。」
「十七年,不過一聲嘆息。」
白光里人的聲音里忽然流露出了一種莫名的遺憾。
綠光里的人遲疑了片刻,才小心說道:
「主上。此子無法感應五行元氣,無法修習各派武學。屬下大限將至,日後他若入了江湖,怕是……」
「哼,你這爺爺還真是盡責!」白光里的人嗤笑一聲,「將死之人,便盡好將死之職。死後,這世間的一切都與你無關了。」
「是···」
綠光里的聲音已經有些顫抖,就像一個人臨死前迴光返照的顫抖。
可就在此時,平靜了一夜的湖水忽然泛起了波瀾。
不一會兒,深深的湖底忽然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吼叫,這塊月下「沉睡的翡翠」轟然碎裂,漩渦乍起,在清亮的湖面和幽深的湖底之間打開了一條深不見底的通道。
晴朗的夜空頃刻間彤雲密布,醞釀出了一道道憤怒的雷電火舌。
「好強的妖氣!」
那團綠光倏地散去,現出身來的白鷺洲一聲驚呼。
金鑾大澤地處震風部洲與東荒妖界中域,有大妖出沒並不罕見。他久居此地,大澤里實力強勁的妖獸他也大致都了解。
但是這一尊的實力卻異常強大。
一陣濃濃的危機感襲上心頭。白鷺洲頓時渾身青光大盛,渾厚的業力涌動全身,體內業力涌灌周天經脈,匯於天靈之上,化成頂上雲光,盤旋不散。
正是那中原江湖的修行者夢寐以求的至高境界——天營位巔峰之境。
「難道是它?」
白鷺洲不敢預料地預料著,瞳孔中神光爆射,運起易水經最高一層化孽為生,鬚髮頃刻間變得瑩瑩如翡,光芒一下子照亮了周圍的水面。
「何處生靈,闖吾禁地!」
一道沉悶的龍吟帶著威嚴的龍息撲卷而來。只見一重百丈黑影從黑暗中破水而出,浩瀚的妖氣衝天而起。
天空中的黑雲壓了一層又一層,將四面八方的山嶺壓得鴉雀無聲。
一雙閃著硫色神光的妖瞳從黑暗中射了出來,照亮了沉沉黑夜。只見湖中一隻龐然的青色妖獸正探著身軀,虎視眈眈地盯著眼前這兩朵「小花」。
「神獸青龍!」
白鷺洲不敢相信也沒有猶豫地脫口而出。
然而等到他說完第四個字的時候,自己也已經跪在了湖面上,被天上地下浩瀚的龍威壓迫的動彈不得。
他努力抬著頭,死死盯著那雙幽磺妖瞳,又看了看身邊的白光,在心裡飛速暗忖:「木之本源沒有受到威脅,它出來幹什麼?」
而與白鷺洲截然相反的是,他身邊的那道白光沒有絲毫變強和變弱的跡象,依然不凝不散地籠在那神秘人身邊,白光里的聲音還是那般淡漠:
「哼,青龍?區區一介莽夫,本座在此,與你何干?」
「什麼?!」
白鷺洲聽聞此言,心中頓時翻起了滔天巨浪,一浪浪地淹沒著他對主人口吻的驚駭。
電閃雷鳴之下,青龍的一雙妖瞳盯著那團柔軟的白光,龐大的龍身青光閃爍,所有的威壓剎那間全部匯聚到那不高不矮的白光上。
濃烈的木本源之氣帶著恐怖的壓力頃刻間籠罩了整個湖面。頓時湖水傾陷,一尊龐然的水龍破水而出,模樣竟與這青龍神獸無二。
霎時間,重如千山萬岳的龍威凝實到了一點,死死地鎖定了白光中的人和影。
「吼!」一聲龍吟驚天徹地,震得四面八方的山山水水瑟瑟無聲。
那條水龍轟然衝下,將白光一口吞沒,沖入湖中。
一刻后。漫天的水幕嘩啦啦落下,威力無窮的木源氣仍在四周徘徊,而那朵白光卻動也未動,弱也未弱。
白光里的聲音依舊淡漠如初:「堂堂木神獸也不過如此。念你守護蓂棠有功,回去吧。」
雲下湖中,青龍那碩大的龍頭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扇了一個耳光,猛地摔入了彤雲電閃之中。待到龍頭怒然回首,用那雙硫色妖瞳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朵白光,龐大的龍身竟然乖乖地緩緩沉入了水中。
不一會,雲開霧散,清涼的月光潑然灑下,再次打亮了湖水。
白鷺洲艱難地從湖面上爬起來,顫抖的身心還在念念著不久前那久違的死亡悸動。
「好可怕的本源力量。」
白鷺洲輕微地喘息,艱難地思考著。
「青龍大人守護蓂棠古樹,一直深居簡出,連我等都見不到面,難道此番是因主上出山?」
安靜的湖水依然安靜,清涼的月光依然清涼,和煦的晚風依然和煦,被結界籠罩的湖心島依然被籠罩著,似乎剛剛的一切都只是幻象。
可白鷺洲的心還在驚顫:「主上到底是何方神聖,竟連青龍大人都要退避三舍。」
萬千疑惑仍涌動在這位江湖頂尖高手的心頭,只聽那團不凝不散的白光里又傳來淡淡的聲音:
「青龍之事不必多慮。一年後送他去荊州,爾可靜候死期。」
「是···」
白鷺洲仍百思不得其解,但還是不得不帶著萬分的悲哀,開口回應和送行。
因為還沒等他說完這一個字,那團白光已經散在湖中的月光里了。
這一夜,又重歸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