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會向瑤台月下逢
南飛的確是在等白雲生。
夜半風聲。
清冽的月光落在風波亭的積雪上,映在南飛的臉上。冷峻孤傲的他此刻竟是一臉淡然:「雲生,明天的仙境之行你一定要成功!」
白雲生被南飛的話嚇了一跳,撓著腦袋,說話竟結巴了起來:「師兄,我一定儘力,可是,你也知道……」
南飛打斷了他的話,看著白雲生,錚錚道:「不管你走到哪一步,一定不要放棄!」
白雲生看著南飛,忽然感覺他不再是登仙台上那個不可一世的天才,而是一個和他一樣普普通通的年輕人。
白雲生沒再說話,因為南飛已經把喝了兩大口的酒罈子遞到了他嘴邊。
嘴裡有了酒,哪還有話。
咕咚咕咚三兩口下肚。凜凜的酒液里回味著豐腴的酒香,就彷彿走在冰天雪地里一回頭看見了一位絕世出塵的仙子,仙子牽住你的手,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讓你瞬間忘記了風雪中的疲憊和寒冷。
「好酒!」
白雲生又喝了半罈子,脫口而出兩個簡單粗暴形容美酒的字。對於酒來說,越簡單的評價越能聽出喝酒人對酒的喜愛。
就像對於真正的美女一樣,你只要一眼,只一眼,就能知道她在你心裡的分量。
暮成雪在白雲生心裡的分量一定很重。
因為這已經是他看她的第二眼。
南飛並不善說辭,何況今天的他太反常,遂又說了幾句便告辭回屋去了。只剩白雲生一個人抱著半罈子雪腴酒倚在亭子里,對著冰冰涼涼的月,看著冰冰涼涼的雪。
此時他眼裡,又多了一個冰冰涼涼的人。
暮成雪住的玉清閣在留仙閣對面。兩閣之間是一條從山巔流下來的雪水河,河不寬,水不急,靜靜地繞過風波亭向山下逝去。
白雲生看見暮成雪時,惺忪的眼裡已有些醉意。
暮成雪正站在玉清閣外的雲端,一席白衣飄在清冷的月光里,彷彿月宮下凡塵的仙子。
她也在看著他。
白雲生茫然的心裡忽然湧上一股溫柔,可能是醇美的雪腴酒開始發作了。等到他再抬頭時,明月下的美人兒已經站在他面前。
月中仙影落下凡塵。
白雲生把還剩兩三口的酒罈子撒手放在地上,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月無言。
雪水無言。
風波亭里沒有風波,只有兩段不一樣跳動卻同一樣紊亂的心波。
白雲生先忍不住,並不刻意地理了理衣衫,道:「暮姑娘,在下白雲生。」
暮成雪胸脯快速地一起一落,俏臉上依舊淩著一層冷冷的月光,眉目間那朵象徵著橙魄境的花紋在月光里盛開著。
她的聲音卻異常淡漠:「你認識我?」
「聽人提起過。」
「我也認得你。」
「雲生幸甚。」
「西荒妖界唯一的一名赤魄境弟子。」
白雲生心態淡然,本不在意別人說起自己的實力,但從暮成雪口中聽到還是尷尬叢生,只得強笑道:「讓暮姑娘見笑了。」
暮成雪沒再續下這個話茬兒,走到白雲生身邊,一伸手,地上的酒罈子就飛到了她懷裡。
罈子里雪腴酒蕩漾著月光,一陣清亮。
暮成雪道:「你喜歡喝酒?」
白雲生愣了一會兒,連忙道:「遇見好酒會喝幾口,不常喝。」
暮成雪含著月光的眸子瞥了一眼白雲生,冷冷道:「這壇酒有十斤了吧?」
白雲生道:「剛剛南飛師兄···」
他的話只說了一半,嘴巴就停在了那裡,嘴裡還剩幾個字他已經不清楚,但他清楚酒罈里的酒肯定一口都不剩了。
暮成雪竟然端起酒罈,把剩下的雪腴酒喝了個乾乾淨淨。
酒罈又回到了白雲生懷裡,他看了看罈子底,已經沒了蕩漾的月光。又抬頭看了看暮成雪,她雪白的臉頰上飛上了兩抹微紅,襯著她清冷的目光,在白雪映照的風波亭里有一種說不出的驚魂動魄的美。
「果然是好酒。」
白雲生晃過神來,聽見這五個字時,暮成雪已經踏著白雪回到了玉清閣,只留下一道白凄凄的背影和一地的月光。
星月眨眼,星月無聲。
白雲生懷裡的酒罈卻空得能聽見回聲,他心裡的回聲。
他臉上不由露出一絲似苦非苦、哭笑不得的笑容,又盯著玉清閣的夜空凝視了許久,才抱著空罈子往自己屋裡走去。
……
男兒有淚不輕彈。尤其是對南飛這樣的天才來說,他心中素來只有「會當凌絕頂」的孤傲,從來不知道眼淚的滋味。
此時,留仙閣一樓西邊的房間里,一燈如豆。
一滴淡淡的淚水從南飛的眼眶裡悄悄流出,消失在燈光照不進的昏暗裡。他已經失去了進入毗盧仙境的資格,從開啟修為封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
五十年前,南飛的父親南如鳳也是個不世出的天才。《火神訣》已經練得頗具火候,年僅二十歲便達到了黃魄境,以天絕之姿代表西荒妖界進入毗盧仙境。最後卻在毗盧仙宮前,在北荒和東荒妖界擺下的四象陣中為救同伴不幸身隕。南飛的母親秋雲聽到這一噩耗當即急火攻心,吐血昏倒,不久於天帝山撒手人寰。
那一年,也是南飛的生辰年。長大后,從楚無禪口中得知真相的南飛便發誓,要在毗盧仙境中親手斬殺東荒和北荒妖界的弟子,為父母報仇雪恨。他強行說服了楚江天封印了他的修為,隱瞞了身世,讓他破例來到獄法山。
可這卻是一件以命賭命的危險的事——因為在毗盧仙境中覆蓋著一層永不消失的結界,能感知闖入者的壽命和修為——進入其中的妖修年齡愈大、修為愈強,受到的壓制就愈強,能發揮的實力愈弱。
經過三荒妖界無數年來的試驗,二十歲和橙魄境已是能發揮全部實力的極限,所以才有了這麼多年的嚴苛規矩。
南飛此時的修為已至綠魄境。在五十年裡便達到此等境界,在時間漫長的江湖上仍是不可一世的神話。但對於毗盧仙境,他已經走遠了。
北荒妖界和東荒妖界不會允許他參賽。
楚江天也不會允許。
而就在懸命澗前,當南飛下定決心,毫不猶豫地解開修為封印救下幾位師弟時,他內心的仇恨似乎也開始走遠了。
當年他父親進入毗盧仙境,卻為救同伴而身死。此番他為救同伴放棄了復仇的機會。
或許冥冥之中,這就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