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破金之困
翌日巳時。
登極山,北一玉台。
一個赤發巨漢如鐵塔般站立在玉台中央,露著半身的腱肉,只有胸口裹著一塊黑布,上面綉著一條四爪金蟒。此人是本場比試的裁決,第三飛龍使梅方。
北一玉台地處登極山僻靜之處,容下看客的洞石也比其他地方少很多,可今天圍在場邊的人卻比最熱鬧的中天玉台還多不少。
他們顯然不是沖著這裡的「安靜」來的。因為所有人的目光和言語,都定格在了白雲生身上——他們要看看這個初出茅廬卻能斬敗熒惑部洲的小妖,究竟是何方神聖。
可站在台上的白雲生此時卻直直地盯著對手,一臉愕然道:「對面什麼情況?」
只見對面五人身著黃金盔甲,手持白金闊劍,個頭齊高,體型相仿,關鍵是,他們的面貌一模一樣。
白雲生晃了晃眼睛,再定睛看去,喃喃道:「是我昨晚喝多了?對面一個人還是五個人?」
身邊的四人沒有一個搭理他的,項無間更是如臨大敵,神態從未有過的嚴肅。
慕容塵也是深鎖雙眉,她頓了頓,才回答白雲生道:「天機門的弟子果然沒有弱者。」
項無間點點頭,接著說道:「那五人來自五大世家之首的公輸家,名為金宮,金商,金闕,金止,金羽,是同胞五兄弟,皆已入小營位後期七年,師從天機門煉器長老燭煉,獨傳得一招金剛不壞身,已經頗具火候。」
白雲生淡淡道:「五行中火克金,我們的火脈武學剛好克制他們。」
慕容塵不滿的情緒溢於言表,看白痴一樣看著白雲生,翻了個白眼,不再搭理他。
「不要大意,天機門坐鎮天下第一洲,這一戰不會好過。」
項無間也有些看不慣白雲生自大的態度,不過戰鬥在即,他也並不想指出來。
暮成雪淡漠的眼神里也閃過一絲不安,對於乾澤部洲的天機門,她還是有所了解的。公輸家能夠領袖中原近三十萬年,其底蘊絕不可小覷。
但白雲生仍然不管不顧,意氣風發道:「我先去會會他們。」
說完,不等其他人反應,滄溟已經出鞘。
眾人紛紛無奈地看向項無間,後者當機立斷道:「不要慌。風嘯,小塵我們一起上,成雪護住我們。」
然七殺步速度太快,項無間三人起步時,白雲生已和金氏五兄弟交上了手。
臨到陣前,五人異口同聲道:「你就是白雲生?」
這整齊劃一的聲音著實嚇了白雲生一跳。
「來吧!無論你們多少人上,我們都是一起迎戰!」
話畢,五人同時舉劍,五柄闊劍閃著耀眼的光芒,輝映著黃金色的鎧甲,一同劈向白雲生。
一時間兵器的擊鳴聲、破空聲、呼嘯聲接連不斷。
令白雲生沒想到的是,這金氏五兄弟看似魁梧的身軀卻非常靈活。寬厚的巨劍在五人手中宛若游龍,一劍接著一劍,一招接著一招,一時間,玉台上刀光劍影,金光閃耀。
白雲生被五人圍困在中間吃盡了苦頭。並非他接不住五兄弟的劍,躲不開五兄弟的招,而是他自己的攻擊對這五兄弟居然全完無效。
叮噹叮噹!就像一個剛入門學徒在鐵鋪子里胡亂打鐵,並不悅耳的聲音從滄溟和黃金鎧甲的碰撞中傳出。
一團赤色業力掩在金色的光芒下,無聲無勢,而那五件金光熠熠的鎧甲上卻半道傷痕都沒留下。
不一會兒,趕來的項無間三人也已從其他方向敗下陣來。
金氏五兄弟就像築起的一座金色高牆,裡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也進不去。
就在項無間持劍敗退時,台上的金光忽然收斂,五兄弟收起闊劍同時倒退,放出了一臉狼狽的白雲生。
白雲生不及多想,直接運步回到幾人身邊,口中喘著精疲力竭的粗氣。
慕容塵雙手插在胸前,氣鼓鼓道:「這回嘗到厲害了吧!」
項無間看了一眼白雲生,搖搖頭,說道:「公輸家的金剛不壞身,豈是那麼容易破開的。」
白雲生故意躲開了他的目光,盯著地面,努力平復著體內紊亂的經脈。
此時,金氏五兄弟忽然躍到項無間面前,異口同聲道:「請問閣下可是項公子!」
白雲生似乎對這聲音有了陰影,猛地一聽就要拔刀相向。
「白雲生,住手!」
項無間冷喝一聲,震碎了滄溟的刀影。
白雲生手腳一個急停,眼睛一閉一睜,腦袋清醒了不少,悄悄收起了滄溟。
項無間轉身,禮貌地回應道:「在下乾山,項無間!」
五兄弟五張大嘴鏗鏘有力道:「乾山項大王與我天機門深交莫逆,這場比試,你們贏了!」
項無間五人面面相覷一眼,有些懵然地一陣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項無間才說道:「你們要認輸?」
五兄弟也分不清是老幾開口,說道:「是的!不過在認輸前,我們想和項公子好好打一場!」
項無間拂袖起劍,笑道:「五位兄弟不必謙讓,這點輸贏我和朋友還是玩兒得起的。」
但金氏五兄弟並沒有理會他的坦然,再次異口同聲道:
「只要項公子能破開我等的銅牆鐵壁陣,我們即刻認輸!」
不等項無間拒絕,五兄弟已退出三十丈外。
天機門的《黷武心法》,因融合了中原金脈武學和鑄造式法而獨步天下。第一層山河境,頂於天,立於地,小營位可修;第二層百鍊境,鑄心魂,凝天神,中營位可修;第三層黷武境,以無兵,勝有兵,大營位可修。
在天機門近八十萬年歲月的傳承中,經過宗門無數天才先輩的努力,將天下的各種機關陣法融入黷武心法之中,終成如今的金脈武學之頂峰《兵典》。
……
北一玉台。
易風嘯低聲問道:「怎麼辦?」
項無間沒回答易風嘯,卻肅聲對白雲生說道:「剛才你太魯莽了,這條路不是你一個人的!」
白雲生顯然清楚了自己的錯誤,表面上啞口無言,但心裡卻沒什麼波動。因為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剛剛會那麼自負地衝過去。
被「訓斥」了一頓,白雲生眼神清亮了許多,問道:「大哥,我們該怎麼辦?」
項無間卻搖搖頭,沒有回答,因為他還沒有想到答案。
慕容塵接著吐出一句無力的話:「銅牆鐵壁陣創立至今,還沒聽說江湖上有誰能攻破它。況且他們五個還是以金剛不壞身施展,幾乎無解。」
白雲生疑問道:「無解?」
慕容塵撅了撅嘴,無奈道:「在中原,金脈號稱武學之首,具有其他四脈的全部強點。論攻不弱於火,論防不遜土,論困不輸於木,論封不差於水。」
項無間接著道:「而且天機門的絕學兵典內載了天下各種陣法機關,他們五個比我們更懂戰術,要分開擊破也不太可能。」
慕容塵再接著道:「如果我沒記錯,那五兄弟手中的劍名叫鎮域,出自煉器大師燭煉之手,是天外隕鐵和岩漿地魄鑄成的上品兵器。他們所穿的黃金鎧甲是耀金石、昆吾金沙和紫金土打造,一般的上品兵器,根本沒有作用。」
項無間又接著道:「最重要的是他們五兄弟的黷武心法都已修行到了山河境的頂峰,而且一胞所生,心有靈犀,配合起來完美無缺。」
這倆人你一言,我一語,就像是飄落的大雪慢慢冰凍了幾人的熱情。
北一玉台上又一陣沉默。對手已經給了最大的讓步,白雲生幾人卻還是難以獲勝。
就在此時,暮成雪獨特的聲線如春風一般飄起:「有個辦法,可以一試。」
「什麼辦法?」
白雲生、項無間、易風嘯、慕容塵四人齊聲問道。
暮成雪淡淡地看了看白雲生三個男青年,輕聲道:「你們不是曾修行過一門武學,名叫冥火譜,裡面有一招飛火流星,專克金脈陣法。」
慕容塵不知幾人來歷,不解道:「那是什麼?」
白雲生、項無間和易風嘯三人卻陷入了沉思。
他們自然清楚暮成雪所言為何。
那是西荒天帝山的一門絕學,據傳是一隻青冥老妖所創。冥火譜裡面的招式走得全是陰狠詭譎的路數,雖然威力無窮,卻常年被帝江一族不齒,所以門中少有弟子修行。
雖然三人奇怪暮成雪怎麼會知道這些,但現在並不是求問的時候。
易風嘯先說道:「飛火流星需要三名藍魄境的強者才能發動,我們雖記得口訣,卻沒法使用。」
「不!可以一試!」項無間目光堅定道,「我們不需要用出完整的一招,只要破開陣法!」
雖然他還不清楚自己父親和天機門有何淵源,可對方「讓」出來的勝利,絕非是這隻朱厭異獸能接受。
來不及多慮,此時也等不及多慮。白雲生、項無間、易風嘯三人相覷一眼,互相點了點頭。
項無間正色道:「等會我們一起入陣。成雪把所有的氣都覆到我三人身上,雲生、風嘯我們一同出招,傾盡全力也要破開那銅牆鐵壁!」
項無間接著看了看慕容塵,繼續道:「小塵,飛火流星需要的業力太多,到時候就辛苦你抗住五兄弟的攻擊。」
慕容塵英目一緊,輕咬了下薄唇,認真道:「交給我吧!」
「上!」
三兄弟動如脫兔,兩女步履緊隨。
金氏五兄弟等候已久,見對手動身,周身漫天金光泛起,白雲生五人已衝進了銅牆鐵壁陣。
只見暮成雪雙手在胸前合十,凝出一團白色熒光,一隻雪白的異獸虛影在她背後浮現。熒光緩緩綻放,化作三片花瓣分別飛向白雲生三人。
此時,三人站在陣法中間,六掌相連,三道業力正在三人身體間緩緩傳遞。
而慕容塵無疑是最忙碌的一個——她一人幾乎抗住了金氏兄弟的五把鎮域劍。
一改往日的防守反擊姿態,慕容塵減弱了黃沙的絕對防禦,騰出更多業力聚於雙臂。
呼!呼!
大玄武殺綻放著從未有過的橙黃色光芒,如大漠風沙一般的拳影淹沒在陣陣金光劍影中。
半刻后。
呼!
蒼蒼黃沙衝破金光,慕容塵又打出一招黃沙漫天,飛揚的黃沙包擾亂著五兄弟的視線。
慕容塵自由地出入黃沙瀑布,不停地偷襲著對手。在這不大的空間里,她的近戰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
所幸銅牆鐵壁也並非全攻的陣法,五兄弟需要拿出一半的業力來維持防禦。這才沒有短時間內壓倒慕容塵。
此時,強大的業力「揮霍」讓這位星雲女俠的五臟六腑已在破裂的邊緣,只要一個失心就可能被打成重傷。
時間不等人,慕容塵本就抗不了很久。
黃沙中,白雲生三人中間已經燃起了一團奇異的火焰。火紅色的外焰,銀白色的焰心,彷彿一顆包著水晶的紅寶石。不一會兒,火焰緩緩燃起,外焰慢慢染成了血紅色,焰心也變得晶瑩剔透。
一滴滴滾圓的冷汗從白雲生三人額頭滾下。他們這種業力的消耗絕不比慕容塵差,即使有暮成雪的傾力相護,元氣的補充還是完全跟不上業力的輸出。
不一會兒,這團妖異的火焰已聚成斗大,升上半空。
此刻黃沙落盡,慕容塵腳下一軟險些栽倒。
一絲猩紅的血流出了白雲生三人的嘴角,玉台邊上,飛龍使梅方一直平靜的目光倏地掀了一下。
「好精純的業力,比得上中營位了。」
空中那血紅的火光已經深邃到了極致,彷彿是一團蠕動的鮮血,透亮的焰心像一隻空洞的眸子,冰冷地透視著大地。
「小塵,閃!」
項無間強行壓住欲噴的熱血,傳音崩出三個字!
早已搖搖欲墜的慕容塵聽到這句話如蒙大赦,全身業力迅速聚斂,暮成雪飛速移身到她身後幫她運氣療傷。
「飛火流星!」
項無間激動地吐出四個字,一口鮮血隨之噴出,眼一閉,直直地跌倒在地!
火焰,像一朵盛開的妖蓮,噴射出無數道邪火,瞬間鋪蓋了金色的銅牆鐵壁陣。
金氏五兄弟感受到這股精純的業力,連著的五顆心頓覺不妙,周身金色業力爆起,鎮域劍掃出無數劍氣斬向噴射的火焰。
可惜都沒用了。猩紅的火光像是跗骨的毒蟻,安靜地啃食著五兄弟陣法上的業力。甩不掉,殺不死,切不斷。
「金商,快退!不要讓劍沾到血光!」
這一次不是五人齊聲,而是老大金宮吼叫著,制止了金商正要殺出去的鎮域。
可已經來不及了。
血色的火焰很快跗上了金商的黃金鎧甲,帶著炙烤的聲響,不一會兒,華麗的鎧甲已被銷蝕了一半。
「二弟!」
「二哥!」
另外四兄弟呼喊著,四道剛猛的業力化作一隻巨手,把金商拉了回來。
「快卸掉盔甲!」
「啊!!」
隨著一聲慘叫,一陣金光閃過,黃金鎧甲飛離了金商的身體,帶起了絲絲血跡。
掉在地上的鎧甲在血焰中迅速化成了黑水,丟在一旁的鎮域劍也黯淡無光,它沾染的妖火不多,僥倖存活了下來。
很快,妖蓮盛畢,妖火熄滅,剛剛金光閃耀的玉台也恢復了原色。
四處寂靜無聲。
穩住慕容塵傷勢后,暮成雪正在全力給白雲生三人治傷。
金氏四兄弟也圍在金商旁邊,修復著他被妖火灼傷的身體。
少頃。
項無間在白雲生的攙扶下勉強站了起來。不遠處,金闕和金止扶著金商,五兄弟又同時站在了對面。
項無間咳嗽了幾聲,率先帶著歉意說道:「金兄弟,剛才那招,我很抱歉。」
金宮看了一眼面色不改的金商,同樣面不改色道:「項公子,陣法已破,你們贏了。」
項無間誠懇道:「不,若不是你們兄弟禮讓,我們贏不了。」
身邊的白雲生四人也是一臉歉然。
金宮不卑不亢道:「公子言重,剛才那招你們勉強發動,必然無法控制得當。」
項無間指了指暮成雪:「這位兄弟的傷,能否讓我朋友看看?」
金宮卻搖頭拒絕了項無間的好意:「不必!大丈夫言出必行,這場比試,我們輸了!他日項公子來到涼州,我們定當再請教!」
金氏五兄弟又變成了五人齊語,錚錚之聲,震人心脾!
項無間沒有說話,他無話可說。只好尊敬地抱拳躬身,當做回應。
……
夜。
逍遙齋。
這一次桌上沒有酒,屋子裡飄著一股淡淡的葯香。
慕容塵關心道:「項大哥,你的傷無大礙吧?」
項無間寬心道:「有成雪和九黎玉,沒事。」
白雲生開玩笑地抱怨道:「那五兄弟真的太難纏了。」
說完「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桌上的四人,沒再說話。
項無間嘆了口氣,像個大哥一樣訓道:「雲生,今日之錯下不為例。登極之路兇險重重,你不是一個人。」
白雲生無奈地撇嘴,說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項無間又嘆了一口氣,揣測道:「怕是與那斷靈心法有關。」
慕容塵瞥了瞥眼,冷冷道:「我看你就是欠揍。」
白雲生做了個鬼臉,吐了吐舌頭,氣得慕容塵俏臉一紅。
接著白雲生起身,為四人一邊斟茶,一邊說道:「進第三輪可不容易,大哥,我們下一場和誰打?」
項無間目光落在手中輕轉的茶杯上,淡淡道:「坎辰部洲,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