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弓與印籠
寢子依舊記得,在哪個大雨滂沱的夜晚,她一如既往卧在淺瀨響膝蓋上,任憑雨水沖刷著世間的污垢。屋檐上流下的雨水宛若珠簾,將寢子狹小的世界分割成內外兩部分,風偶爾也會轉變方向,時不時會有白雨透著「珠簾」的縫隙穿過來,打濕了寢子黝黑髮亮的毛髮,也打濕了阿響身上那件老舊的千早。
「寢子啊,我要離開一段世間,你一定要好好留在神社等我哦!」
阿響當時是這麼說的。寢子那時還不大會說人類的話,只是不解地看著阿響,尾巴上柔軟的毛蹭著阿響的手,似是想要挽留她。
阿響抓住了她調皮的尾巴,用指尖輕輕撫過寢子柔順的毛髮。或許是想到了什麼故事,這幾天來一直深情嚴肅的阿響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只是這笑容不再是年少時的無憂無慮,而是蘊含了無奈、不甘與自嘲。
原來過去也會暗喻著未來,年長者的遭遇會在年幼者身上得以重現……原來自己自以為的成長,不過是命運在銜尾蛇一般的迴環里周而復始。
「答應我,寢子,就一直在神社等我回來,好嗎?」
抿了抿嘴唇,她補充道:「我很快就會回來的,相信我!」
寢子雖然不解,但還是乖乖地點了點頭。
「那就說好了!」阿響把她抱到本殿里,「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淺瀨神社的代宮司了,記得幫我把神社打理好,不然我可是會生氣的!」
「當年,齋宮大人在臨走前也就是這麼哄騙五百藏的吧。也不知道那妖狸如今怎麼樣了,若是他沒有乖乖聽話,發現了真相,失去了最後的希望,一定會很傷心吧。但如果他聽話一直等待……這樣的等待什麼時候到頭呢?淺瀨啊淺瀨,你自己也是經歷過這樣的等待的,這,會不會對等待者太殘酷了一些呢?」阿響在雨中的台階下輕輕念叨著,但是她不知道,貓的聽力是十分靈敏的。
寢子就這樣看著阿響步入雨中,但是她終究在最後一刻下定了決心,又折返回來,拿出了無數次在夕陽下輕撫的寶弓。
「在我不在的時間裡,只有你知道鎮石如何封印。如果將來有人來這裡,想要將我今天放出之物重新封印的話,你務必要幫助他。如果他恰好擅長弓術的話,就把我這把弓贈與他吧。」
「老貓,你可千萬不要闖進雷霆里來啊。而那之後,如果還有人記得我,那就由你幫助他糾正我今日犯下的罪過吧。」
阿響走後不久,清籟島的雨就變成了雷電,不,是雷電如雨水般落下,從此時光荏苒,而寢子永遠等待著阿響回來的那一天。
「聽那些小輩們說,汝之前擊敗那些圓滾滾的漂浮物,用的是弓?」
「是的。」
果然,阿響的囑咐,從不會落空啊。雷鳥的遺恨,也是時候重新封印了。
如此想著,寢子跑進殿內,不一會,尾巴卷著一張弓跳了回來。
「這是阿響留下的弓,若汝自恃弓術了得,那便收下作為助力吧。」
「它叫什麼名字?」
「破魔。」
清籟島的天空適時下起了小雨,細小的雨絲飄到身上並不讓人覺得疼,只是一絲微涼。一切都和五百年前的那兩次離別彷彿,更巧合的是,雖然不是同一把,但作為賭注放在天平另一端的,都是不曾歸來者的弓。
高嶺撫摸著紫色的弓臂,就彷彿數百年前淺瀨在每個日落時分都會做的一樣。明明是冷冰冰的弓身,高嶺卻彷彿抓住那隻尚有溫度的手,
不過只有那麼一瞬。
這是一次隔了五百年的重逢,本不該有的重逢。
他忽然有所明悟:其實相比於他死亡時的解脫,淺瀨要背負的明顯更多——殺死愛人的悔恨,沒有盡頭的等待……
「還有這個也給你!」
高嶺立馬伸手接過寢子肉球托著的物件,卻是一件破舊的印籠,依稀可見往日精緻的金飾與螺鈿已然暗淡,黑色的堇漆上有龜裂的紋路。
「這個印籠,是奴家在阿響消失的地方找到的。這裡面放了些藥物,奴家不擅長戰鬥,若是汝受傷了,奴家可以幫你包紮。」
高嶺把印籠鄭重地系在腰間鬼面旁邊。系的緊緊的。
他輕輕閉上眼,雙手在胸口搭成一個三角狀,那來自遙遠過去的記憶,如同呼吸般起伏而來。這是沒能交付約定之人的,用來容納雷雨與震鳴的雅緻容器,他能想象到,將近五百年前,淺瀨站在高處,俯視著二人曾經幽會過的港口,高舉起了這枚她親手製作的印籠,帶著一生的痛苦與回憶,收集著雷電怒光的力量。
如今這枚印籠已經不能再收集雷電了,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只是一個依稀能看得出往日的精緻的破舊印籠罷了。
但是……
「淺瀨,印籠的繫繩這次不會再斷了。」
「跟著奴家來吧!吾等去把清籟島上空的雷霆埋葬。」尚不知情的寢子打斷了高嶺臆想。
一人一貓又回到了越石村,有了寢子帶路,很快便找到了維持封印的鎮石。
在寢子的指導下,高嶺先觸摸了鎮石周圍的三根竿子上的紙垂,那原本暗淡的紙垂亮起了淡淡的微光,雖然只要稍微遠離一些,就看不到這光亮了。
「鎮石的封印遠離參考了日月星辰,傳說中有些古老的封印會在星辰旋轉到對應位置時才能解開,鎮石也一樣,四周的這些竿子叫做御幣,轉動鎮石,鎮石上面向御幣的紙垂面數與御幣上的紙垂面數一致時,紙垂就會亮起,當所有方向的紙垂都亮起,鎮石的封印就鞏固了。」
寢子介紹完,卻見高嶺依舊直愣愣地看著自己,不解道:「汝別愣著了,趕緊按照奴家說的去做吧。」
「可是,-我不會啊。」高嶺面有難色,難道自己的智商這麼容易被高估嗎?
「別看奴家,阿響曾說,要鞏固鎮石封印需要很高的算術天賦和運氣,奴家相信,這些對汝來說非常簡單。」
寢子悠哉游哉地找了塊石頭趴下,一邊舔著肉球,一邊用鼓勵的眼神示意著高嶺。
「放開手去做吧,汝總不會指望奴家這對肉球吧?」
高嶺沒辦法,只能撿過一截樹枝,在地上開始演算。
一小時后,寢子揣著手卧在石頭上,腦袋不停點著,似乎下一秒就會睡著。
「隆隆隆」,有別於雷鳴的聲音響起,寢子瞬間清醒過來。高嶺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按著鎮石旋轉。
有一邊的紙垂亮起了,但是高嶺眼睛都沒眨一下,鎮石繼續旋轉,剛剛亮起的紙垂重新熄滅。很快,有兩邊的紙垂同時亮起了,然而高嶺依舊沒有停手。
必須要一次性讓三邊的紙垂全部亮起,才是成功。
突然,高嶺覺得手裡的鎮石推不動了,三邊的紙垂全部亮起,鎮石散發出白色的強光。高嶺和寢子都能感受到,有一層不可見的屏障自清籟島外圍向內收縮。好像一座大山自肩上移開,全身突然輕了下來,頭也不暈了,亦不用刻意調節呼吸的節奏。
「成功了嗎?」高嶺問道。
「成功了一部分。」
「欸,什麼叫成功了一部分?」高嶺心裡有了一個不好的猜測。
「不會,還有幾處鎮石吧?」他試探著問道。
「嗯嗯!汝果然是很有悟性的人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