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不速之客
信件都不要拆的,抽出裡面的信箋,滿滿兩大張,不是女兒的字,也是女兒的心聲。
「媽媽,很抱歉,那天沒有和你說太多的話,一方面情緒激動,另一方面我知道你在那邊也不太方便聽電話。是不是有人監視啊?其實真沒有必要,明人不做暗事,我也沒有什麼秘密跟你說的。」
開頭就來這麼一段,沒有書信慣常的格式,幫著寫信的人也不拘小節。蘇瑾瑜沒辦法追究,趕緊看下去:
「這次受傷,我正在上課,突然狂風暴雨,房頂漏了一個大窟窿,一根檁條掉下來,眼看快要砸到學生頭上了,我伸手抱住孩子的腦袋,結果砸在我的右胳膊上。造成了開放性粉碎骨性骨折。幸虧,知青小組長幫忙,送我到公社衛生院。他是夏副主任的兒子,爺爺又是老戰士。他們家住著一個下放的醫生,不知你聽說過沒有,就是全市赫赫有名的外科專家白羽凡。他是因為作風問題才下放的。」
這個醫生真還認識,六年前,一個學生體育課腿摔斷了,就是找他手術的。第一次看見他,風度翩翩,氣質優雅,一張臉雖然說不上多英俊,但是清爽乾淨,硬朗的下巴,菲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樑,銳利的目光,氣質卓然,貴氣逼人。在整個治療過程中,多次接觸,印象越來越深刻。手術以後,家長要請吃飯,他堅決不同意,任何禮品都不收,可以稱得上是德藝雙馨。那個時候他就是黃金王老五,許多女子巴結不上,怎麼會有作風問題呢?
蘇瑾瑜突然分了心,聽到有老師喊她吃飯,才回過神來,然後回答老師說自己不餓,晚上不想吃。沒有人喊了,又才匆匆看下去。
「媽媽,正好,五七辦公室的羅主任來了,下鄉來調研的,破例讓他給我手術,所以手術非常成功,現在,從肩膀底下到手腕上面,都打了石膏,三個月以後拆除,做一些功能性的恢復鍛煉,能夠讓我生活自理,不會右手殘廢,所以請媽媽放心。」
看到這裡,母親心疼死了,一天比一天熱,沒辦法清洗,裡面可能都生痱子了,又癢又疼吧?嬌弱的女兒怎麼受得了?還讓我放心,我能放下心嗎?女兒一向乖巧,從抱在手裡的那一刻開始,就讓她忍不住想呵護和疼惜,從此在自己生命中,只有她成為心底的溫暖所在,哪怕是短暫的分離,也有無怨無悔的念想。
現在女兒的疼痛就是自己的疼痛,那沉重的石膏就像大石頭,壓在她心上,那種遲鈍的疼痛迅速蔓延,要蔓延到五臟六腑。
眼淚一滴滴滴在紙上,趕緊拿開一點,不是女兒的字,沒有那麼娟秀,總有一些隔閡,有時候字很潦草,看起來很費力,好像一個虱子在跳動,還是費力的看下去:
「生產隊、公社本來很照顧我,讓我當代課老師的,但是手受了傷,需要回城裡治療,另外,還什麼事也不能幹。你也是知道的,就是當代課老師,寒假暑假也要參加勞動,所以我現在變成了殘廢,留在農村就是他們的負擔。公社領導討論以後,說我喪失勞動力,成了一個病殘學生,因為是見義勇為受了傷,所以,特別照顧我,讓我回城去等。五七辦公室的羅主任正好在公社,也代表組織同意了,於是那回城,在市裡等待安置。
「生產隊對我不錯。特別派了我的朋友——就是同班同學馮有珍,給她三個月的假,讓她回城來照顧我試試起居。我也就住在她家裡。
「你是知道的,她家裡也很簡單,母親過世了,父親是汽車駕駛員,長年累月開汽車在外面運貨。她哥哥是東方服裝廠的中層幹部,有點小權利,所以破例把我的戶口掛在廠集體戶口上。」
看到這裡,蘇瑾瑜突然擔心了,馮有珍經常到家裡來玩,和女兒好的頭抱頭,有她照顧,當然是不錯的。在電話里已經知道了,否則還真不放心。小馮哥哥也是認識的,過去曾經是學校的三好學生,還給自己修過門,得到他的幫助,能夠給女兒上戶口,解決了大問題。只是,三個月以後怎麼辦?就讓女兒還住馮家嗎?
「馮有珍照顧,也只有三個月的時間,然後就要回生產隊。母親工作很重,寄信也不方便,我也讓他們給我租房子,還在尋找中。所以你來信的時候,我還不知道住哪裡?乾脆,就直接寄到東方服裝廠。
「現在我生活不方便,同學們對我無微不至的照顧,下放的其他兩個送我回來的,夏副主任的兒子也回來了,他被推薦考大學,到城裡複習功課。
「馮家的生活條件還可以,我回城市的時候,鄉下的農民送了許多土特產,什麼雞蛋鴨蛋,紅棗花生,應有盡有,她哥哥會釣魚摸蝦,她父親在外面開車,買得到母雞、鴨子、魚什麼的。每天都有葷菜。
「吃得好,住的好,只是閑的無聊,所以。我們又搞了一個家庭式的加工。很簡單,就是剝大蒜。他們切頭,另外水泡一下就用腳踩,我就是負責腳踩的,也不用手,所以我們一天還能把伙食費掙上。媽媽千萬要放心,你在那裡很辛苦,天熱了,還要參加建校的勞動,這是很有意義的事情。我在鄉下教書深有體會,因為環境閉塞,孩子們見識不多,我們要給他們更多的知識。我教的那個班。從三年級到六年級,20多個人都在一個班級上課,如果有更多的老師教他們,貧下中農子弟個個都能吃苦耐勞,將來一定有出息。農村的農民們也非常淳樸,媽媽是個好老師,一定得到許多學生的愛戴。
「女兒不在你的身邊,一定要自己保重自己,天熱了要多喝水,一日三餐要吃飽,有抵抗力了才能更好的工作。
「最後祝福母親身體健康,精神愉快!
「女兒……」
不是女兒寫的字,也不是女兒口述的,因為寫的那麼粗糙,也不講究格式,說不定就是數學好的馮有珍寫的。看完了來信,對女兒的近況了解了一些,但想到她那麼艱難,還想著掙錢養活自己,更讓人心疼,哭了一陣,把女兒的來信又看了一遍,看到最後,想象還是要聽女兒的話,飯還是要吃的,有了抵抗力才能更好的工作。
這才去食堂,人已經走光了。有些剩飯,但是沒有菜了。耽誤炊事員下班,也不高興,搞了一點中午的剩菜,連湯帶水澆在飯上,讓她拿走。
吃了兩口餿了的飯菜,實在真是吃不下,只有偷偷的倒掉。洗完澡以後,天就黑了,按照慣常的例子,關門開燈,雖然很累,還是想馬上給女兒回信,再寄錢去。
電燈下,又一次打開信件,把女兒的信看了又看,心中一陣酸楚,在紙上剛剛寫下「真真,我的女兒」幾個字,突然肚子不舒服了。平常方便,都用的痰盂,早上再去廁所倒掉。可是解大便不能在房間里,說不定會拉肚子,趕緊上廁所吧。
拿了電筒、衛生紙,趕緊往廁所跑。果然拉肚子了。在廁所排泄完才回宿舍。掏出鑰匙開了鎖,一腳邁進去,右手在門邊摸到了拉線開關,拉亮電燈,左手熄滅了電筒,這才回身關門。卻讓她嚇了一跳——黑牆一樣的人影橫在面前,她趕緊後退一步。那個人一聲不響,卻回身關上大門。
「我不是叫你留門的嗎?」聲音有些異樣,乾燥沙啞,彷彿是感冒時病人發出來的,可聽的人如驚雷炸耳,只覺得有絲絲冷意滲出,連骨頭都發寒。
這聲音太熟悉了,經常對她呵斥,對她教訓,甚至對她辱罵。可這是夜晚啊,她是單身啊,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他要來幹什麼?公社誰不知道,他是有妻子,有兒女的武裝部長,手上有武器,手下有民兵,應該維護一方治安,為什麼要往女教師宿舍里跑?
「林、林部長,你,你有什麼事?」
「我什麼事?蘇老師能不知道嗎?」
蘇瑾瑜當然知道,明的暗的,他總是打她的主意,就因哎嗯為她有把柄抓在手裡嗎?可是自己並沒有過錯啊。
她嚇得連忙要往外面走,但是不行,男人已經把門關起來了,一步步走向她。蘇瑾瑜一步步後退。房間太小,沒有容身的地方,一下子退到床邊,無路可走,只有坐下。
男人收起了往日的兇狠,笑嘻嘻的說:「蘇老師,不要害怕,我是真心喜歡你的,我想保護你。但是,任何付出總需要回報吧。別害怕。別緊張。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你知道我想幹什麼?這都是我們互相快樂的事情。你是個聰明人,不要那麼笨,不要為那邊的男人守貞潔了,那是封建主義思想……」
「林,林部長,你,你是有家室的。」蘇瑾瑜試圖勸說他。
「是的,我不隱瞞。我也不欺騙你,我不可能跟你結婚。」他抄手站立在她對面,笑得更溫和了,「但是,這不應該成為我們的障礙,雖然我不可能娶你,但是我喜歡你,你給我一個機會,我就給你一份保護,只要被我罩著,就沒有人敢來欺負你。你看看你女兒的信,讓你感動,讓你痛苦是不是?你女兒都有人保護。你為什麼不需要保護?放心。我會很溫柔的對待你。解除你的寂寞,排解你的苦悶,為你分憂解難。你現在順從了我,我明天,明天就放你回去,回去照顧你的女兒,也不要參加繁重的體力勞動了。」
想見女兒,想到命里去了,她情不自禁的問:「然後呢?」
「你可以一個暑假都在城裡,回到你的女兒身邊,給她一份照顧,這是她最想依靠你的時候。這麼熱的天,你也不要在這裡受苦了,開學再來,也可以把女兒帶過來,她反正也沒工作,音樂老師馬上要生孩子了,可以讓你女兒代課,你們母女兩個不就能團聚了嗎?」
他滿臉笑容,從來沒見到他這樣和藹可親,這個男人長的很周正,笑起來也不醜,但在蘇瑾瑜的眼中就是惡魔,絕不能和這樣人苟且。
否則,違背了中國的傳統道德。如果事情泄漏,她就變成了勾引幹部的美女蛇。如果沒人知道,也玷污了自己的清白,甚至還要暴露自己的隱私。
「我不願意當……破鞋……」蘇瑾瑜忍著噁心,用最粗俗的話對付粗俗的人。
「怎麼說的這樣難聽?」男人假裝斯文,「不想強迫你,我是看你可憐,一個人守空房,不覺得難過嗎?這是宿舍區的最後一間,沒有人會發現。就發現了怎麼樣?我在這裡可是最有威信的,就是一把手都聽我的。」
你這個傢伙才讓我難過!蘇瑾瑜在心底里暗暗的說。身子向後靠,苦苦哀求,還想博得他的同情:「林部長,感謝你對我的照顧,感謝你對我的關心,但是,我是有夫之婦,我不能讓你的家庭不和睦,不能讓你的生活作風有問題,不能影響你的前途……」
「我不怕,只要你和我心心相印,我們快活就行……」說著,他一步步逼近。
難道,今晚要葬送在這個男人的手下?她想喊,這本來就是一個最偏僻的角落,就是喊出來,除了自取其辱,還將會遭到更大的報復。無路可走,隨時隨地都準備著防身——枕頭底下放著一把刀,這是一把水果刀,刀刃比較長,因為可以切西瓜。
這是唯一的武器,就是怕晚上遇到不測。她還不敢抽出,只是把手伸到後面,從枕頭底下摸進去,捏住了刀柄,依然對那個男人盡量哀求說:「林部長,你就不能放過我嗎?看我們孤兒寡母可憐……」
「我放過你幹嘛?這是我們兩個共同的幸福所在,這是人生的一個享受,我們都是飲食男女,你也是凡人一個,我也是凡人一個,遇到這種事情,我們兩個乾柴烈火,不說做夫妻,只是解決生理上的需求,而且這是人生最大的需求。放心,我會溫柔的待你的,我會以後都對你好的,還會讓你和你女兒團聚的……」
他一步步走過來。她全身哆嗦,卻鼓起勇氣,猛然抽出刀來,高高舉起,朝著對方說:「你敢!你真要再敢走進來,我就不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