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魔

既不肯斬斷鐵有財的手，那便要讓他活活扼死。

「那便讓他扼死算了，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

藍玉煙噙著淚閉上眼睛，忍著窒息的痛苦，她在等死。

忽然，她只覺得喉頭一松，原來是鐵有財鬆開了手。

卻見鐵有財連鬆手的動作做來也十分艱難，他似乎在抵抗著什麼，渾身上下都僵硬得緊。

鐵有財艱難的動著嘴唇，字是一個一個從他口中鑽出來的，他向藍玉煙說道：「不必擔心，我絕不會殺你!」

藍玉煙癱坐在地，重重喘著粗氣。歷經那命懸一線之刻，她一顆心怦怦直跳，似都要跳出胸膛去。

卻見鐵有財仰起頭，向著天空大聲喝道：「我乃鑄劍門之主鐵有財！你要稱我作鐵門主！」

鐵有財仰天長喝，聲音極響，他似要讓自己的聲音被遠在高天之上的存在聽到。

藍玉煙驚魂稍定，她的目光落在了鐵有才的手上。

那隻手，此刻已握緊了求仙劍！

藍玉煙並不知曉，鐵有財是歷經艱難掙扎才能稍稍控制自己的身體。

自魔睛沖入鐵有財眼中，他便看到了一個形象。

這個形象，連鐵有財都害怕了！

害怕！怕的要死！就像耗子看見貓。

耗子看見貓，說來這是常見的情景，但是，人類並不能理解那種看見天敵的絕望。

人是萬物之靈，沒有天敵，自然體會不到遇見天敵的心境。

不妨將自己想成耗子，當你遇見一個在力量、速度、體型、技巧....等等一切方面前面壓制你的東西忽然出現在你面前時，你心中的恐懼會是什麼模樣，當這個天敵張開血口，而你無處可躲時，你的恐懼會是什麼模樣。

當鐵有財看見那個飄在虛空中的身影，他只感覺自己看見了－－天敵！

那是自靈魂深處的恐懼，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靈魂都在戰慄。

自魔睛突入他眼中，鐵有財就看見了那個形象！

只有半張臉，身軀殘破已極，四肢全都沒了，尤其是肚臍以下，什麼都沒有，腸肚在飄，這個形象，十分已有九分不像人。但那確實是人！一個極殘破的人，一個似被野獸扯爛四肢、咬出腸胃、被吃了半張臉的人！

最可怖處，是這個人，用他僅存的半張臉，在笑！

半張笑容！

這可怖的畫面在魔睛突入鐵有財眼中時，他便看到了。

鐵有財不是草木山石，他也怕了!

堂堂鑄劍門之主，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鐵有財，他也怕了！

他腦海之中，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好久都未殺人，先殺一個過過癮！」

鐵有財的右眼便看見自己掐著藍玉煙的脖子，她將被活活扼死。

藍姑娘不能死！

這是鐵有財的念頭，但他卻控制不了自己的手。

他的身體似乎已不受自己掌控。

眼見藍玉煙在自己手中徒勞的掙扎，鐵有財心急無比，他用盡全身力氣想讓自己的手鬆開，卻萬難做到。

「嘿嘿，殺人的感覺，老子都快忘記了。將死之人的掙扎，還是如此有趣，不錯，不錯！」

聲音又在鐵有財腦海之內響起，鐵有財猛然想到，有另一個意識在搶奪自己的身體。

於自己的腦海之內，鐵有財大喝道：「你是誰？」

那個聲音笑了一聲，道：「你又是誰?」

此際，鐵有財用僅存的意志取出腰間的求仙劍，然後緊緊將之握在手中！

求仙劍如今跟個燒火棍差不多，它連木柴都斬不斷，但它仍是鑄劍門至寶！它已隨鑄劍門之主過了一千年！任夜再黑，任前路再迷惘，任命運再絕望，求仙劍都是鑄劍門之主的希望之光。

求仙劍讓鐵有財驚懼無比的內心得了些許的平靜，他終於能從那個強橫意志中稍稍奪回自己的身體。

他將藍玉煙放了下來，然後昂然答道：

「我乃鑄劍門之主鐵有財，你要稱我作鐵門主！」

不止腦中，鐵有財口中亦喝出了這句話！

鑄劍門之主，這是鐵有財最自豪最驕傲的身份！當鑄劍門之主與求仙劍合二為一，那天下就再沒有能嚇倒他們的東西！

喊出這一句，鐵有財心內激昂無比，驚懼之情大減。

「鐵門主？有趣，實在有趣。老子竟壓制不下你的意志，不錯！當真不錯！哈哈哈哈哈…」

那個聲音又在腦中響起，鐵有財問道：「你到底是誰？」

「他們都叫老子作天魔，不過，老子還是喜歡自己原來的姓名，老子叫——獨孤北宸！」

「獨孤北宸？你…你到底是什麼人？」鐵有財問道。

「哈哈哈哈哈…你很不錯，真的很不錯！老子很喜歡你！遇見老子的意志竟可昂然而立，還敢問老子的姓名。不錯，你的膽識不錯，不像之前那幾個傢伙，都被老子嚇得尿了褲子，哈哈哈哈哈…」

那個聲音笑得狷狂，每一個字都像驚雷炸在鐵有財腦海之中。

每聽見一個字，那半張臉上的半張嘴便開一次口。

鐵有財心中瞭然，這聲音的主人便是自己所見的那個殘破的人！

鐵有財道：「我堂堂鑄劍門之主，豈能被你這邪魔外道嚇住？」他說得逞強，其實內心忐忑得緊：若非求仙劍在手，我也要被他嚇得尿了褲子！這天魔獨孤北宸得意志實在好可怕。

「人間竟能有這樣一個存在！哈哈哈，鑄劍門！老子記下了！不錯不錯，實在不錯！」天魔狂笑著。

鐵有財問道：「本門主問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又是一陣狂笑，天魔答道：「老子是什麼人？老子是讓整個仙界都恐懼的人！老子是天上地下的萬魔之主！老子是無可阻擋無可違逆的天魔！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六合八荒，古今寰宇，唯老子天魔獨尊！」

「你現在知道老子是什麼人了吧！」

鐵有財定了定神，道：「我知道你是什麼人了，你是個吹破牛皮的人。肉身都爛成這副模樣，還敢誇此海口。」

天魔笑道：「小子，勝敗乃兵家常事，一場小敗，無足輕重，老子還要捲土重來。」

鐵有財怒道：「你不要叫我小子，你要稱我作鐵門主！」

「哈哈哈哈哈…鐵門主…好！老子便稱你作鐵門主。鐵門主，你被老子的眼睛選作老子的傳人，將來你要想法子將老子弄出天牢。你可別像前幾個傢伙一樣，早早便死去，讓老子的期許落空。」

鐵有財問道：「我…我為何要聽你調遣？」

天魔道：「鐵門主，這就是你的宿命，逃不開的。」

鐵有財道：「我不信命！」

天魔哈哈大笑，道：「老子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老子也不信命！」

鐵有財道：「你不信命還向我說什麼宿命？」

天魔並不回答，只哈哈笑著。

忽然，他停下笑，向鐵有財道：「鐵門主，我已好久不曾看人間的星夜了，你不要低頭，讓我再多看幾眼。」

鐵有財心中一驚，萬料不到天魔竟會提出這個要求。

此際，夜已深，繁星流成長河，於天宇之上閃爍著璀璨的光，那麼近，又那麼深遠。

小廟傾塌了一半，那一邊沒有屋頂，向天上望，星夜無遮無掩，全能收入眼底。

看看星夜，這個要求不難，鐵有財抬著眼，他與那顆魔睛一同望著深邃夜空。

良久，天魔緩緩道一句：「人間的夜，還這樣美。」

天魔的話似含了無限唏噓，鐵有財恍惚中也能感受到那份蕭索寂寞，像秋天的葉，像離家的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