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京城死了個老太監
京城死了個老太監。
京城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人死,商販,走卒,官員,農人,死上一個老太監,實在是作不上什麼談資。
唯一值得說道一下的,大概就是陛下念及舊情,開了金口,賜了個風光的葬禮。
有婦人在家裡做活,忽地聽到外面傳來吹拉彈唱的聲音,忙撐窗看去,生怕錯過了百無聊賴中的唯一一點熱鬧。
哭喪的隊伍一路來到了西街,弄得西街滿地都是撒落的紙錢。喪曲的聲音也影響了路邊的小販,小販們紛紛收了攤,想避開不吉利的紙錢。
路旁玩耍的孩童也被抱進了屋子,不許他們過早的接觸白事。
街角的乞丐是最喜見這些紅白事的,對於他們來說,若是主家心善,便可討得三兩文賞錢。
領頭的老婦人全身縞素,哭的好不傷心,她的聲音嘶啞而凄厲,連白袖都經被淚痕浸濕個透。就連常罵街的潑婦,此刻聽了她的哭聲也不禁有點動容。在領頭的婦人後面,是身著麻衣頭戴麻帽的中年人,看這裝束,應是當家的孝男無疑了。在中年人後,四個身著黃衣的漢子抬著棺槨緩慢地向前挪步。這些漢子年紀俱不大,看起來是這家人的孝孫輩,他們的臉上就沒有那種悲氣,也或許是太累了,眼神中透露著疲憊。再向後看,是吹拉彈唱的樂隊,一個個鉚足了勁,在街坊們的注視下賣力地表演著。樂隊之後,就是一隊不知處在什麼身份的人了,穿黃穿綠戴花戴帽的都有,神色也各異,有的哭,有的則面無表情,只是不時丟出一些紙錢,顯得他們不至於在送葬隊伍里格格不入。一行人浩浩蕩蕩,隨著哀樂的旋律緩緩行進。
如此風光有排場的白事,這西街也是許久未見了,老人紛紛投去羨慕的目光,希望自己的身後事也能有如此哀榮。
西街的街坊們議論紛紛,不停地打聽這家到底姓什麼。有人說這是從西街走出去的富商,生前沒有回過西街,出禮的時候回來轉上一遭;也有人說,這是西街最近未露面的豪紳,原來是死在了家中;不過最有可信度的,還是說這是宮裡的誰,從小宮門出來發的喪。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好奇的話語隨風散去,一行人也在街坊們的注視下緩緩走過西街。
過了西街便是西辰門,此時天色已昏,落日的餘暉映著白色的素衣,添一絲哀愁,也添一抹凄涼。
守備的城防軍兵丁見到這種白事也是喪著半邊臉,互相之間都在推脫著屬於他們的義務。一個小軍頭最後走了出來安慰了老婦人幾句,象徵性的敲了敲便放行了。
送葬的隊伍就這麼沿著既定的路線出了城,到了荒郊的一處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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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早已挖好了一個深坑正待著他們。幾個漢子七手八腳地把棺槨卸下,可算是鬆了松肩膀。原來走在隊伍前面的老婦人早就被落在了後面,此刻解了衣服,正在小心地疊著。
一行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中年男人的身上,好似在詢問下一步的做法。
男人摘去麻帽,揮了揮手,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隨手一丟,棺槨去往了那個早就為他準備好的歸宿,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好像在表達不滿,但已經註定沒人理會了。一行人甚至連土都未曾回填,就說笑著離去了。
他們這樣的一次送葬服務,只要二十兩。
皇宮,浣紗苑。
從今早開始,有種鬱結久久不能散去,始終縈繞在瑾瑕胸中。是以,洗完了今日的常服便早早躺在了榻上。去了金絲的狐裘依舊讓人感到暖和,她縮在裡面,沒來由地想起了自己的叔叔。
瑾家一門三絕頂,被譽為江湖聖地,在江湖上風光無限,可很少有人知道,生長在這樣的一個只有變強才能生存的環境之中,感情難免涼薄。可自己的叔叔卻是這平靜海面上唯一一滴跳動的水珠。在瑾瑕記憶中的叔叔,好像從來沒有認真練過武學,也好像從來都是一副事不關己地欠揍模樣。
聽叔叔說,小時的她最喜歡騎在叔叔的脖頸上,有一次尿了,竟然一路順著褲腳淌了下來。
整天無所事事的叔叔唯一消磨時間的方式就是陪她玩,有時也會指導一下她的劍法,只不過她十五歲之後,他就再也指導不了了。
還記得叔叔小時候總喜歡貼她的臉,鬍子扎得她生疼,她為了反抗,還曾拿起髮釵將他的臉劃了個大口子。
還記得以前她要挨家法的時候,總是叔叔來替他解圍,讓她少受了不少皮肉之苦。
還記得她第一次喝酒,就醉得一塌糊塗,非要拉著叔叔結拜為兄弟。
還記得她被江湖百曉生評為絕頂之時,他雖然冷嘲熱諷不斷,卻也是真的為她開心。
還記得她任性做了一個永遠來不及後悔的決定的時候,他第一次打了她一個耳光,可他最後還是捨棄一切,陪她來到這深宮之中。
還記得……
她蜷在狐裘之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眼角下,淚沾濕了裘皮。
大秦,瑾家。
新雪彎了桃枝,聖地依舊安靜。鶴髮的老者,仍未下完那盤棋。
「太爺爺,可莫要著涼了。」紅衣的少女將狐裘披在老者的肩上。
老人笑著摸了摸紅衣少女的頭。
「太爺爺也真是的,這麼一局棋下了幾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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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說,毀了重下得了。」紅衣少女嘟囔道。
老人聽了,先是一怔,然後開懷大笑,道:「哈哈哈,毀是毀不得的,以後丫頭你若是好好練劍,就可以一劍劈了這盤棋。」
「不就是個棋盤么?我現在就給您劈了。」紅衣少女拔出長劍,作勢欲砍。
「哎喲可劈不得!」老者忙用身體把棋盤給護住了,樣子很是滑稽。
「嘿嘿,」紅衣少女吐了吐舌頭,憨笑道,「沒真想劈,嚇唬您一下。」
老者敲了一下少女的頭,笑道:「好你個丫頭,敢揶揄你太爺爺來了。」
少女嘟著嘴,怨道:「誰讓太爺爺不放我出去了,我也想像瑜姨那樣行走江湖!」
老者睜開渾濁的雙眼,偷偷望向那溫暖的太陽,眼神中滿是嘆息。
血樓,光就居。
作為大秦曾經第一號的殺手組織,在帝檢的打壓下,已經日趨沒落了,各地的分號也紛紛被關停,不敢再明目張胆接受委託了。
十多年的隱忍,血樓的最高決策層終於等到了這條消息。
坐在首座之人隱藏在陰霾之中,只是用一種惋惜的語氣確認道:「你確定?」
他的聲音十分尖銳,讓人聽起來很不舒服。
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風韻的美婦人,用著一副媚嗓道:「我只騙男人。」
陰影中的人並沒有理會她的揶揄,只是拋出了一個新的問題:「之前說的那個委託,誰去做?」
寂靜無聲。
一個乞丐模樣的老頭打著哈欠走到光源之下,嘲諷道:「我說不接不接,你們非要接,接了又沒人敢去,只能我老頭子豁出這把老骨頭試一下咯。」
「那奴家可就等著你的好消息呢。」美婦人媚氣橫生,讓人不免心生漣漪。
那乞丐扣了扣褲襠,色眯眯地盯著美婦人,道:「那個老傢伙都死了,還怕個什麼?」
美婦人輕佻地看著老乞丐,手指輕輕拂過老乞丐從沒修過的鬍子,孟浪之色盡顯,直勾勾地擊打著一個男人最原始的慾望。
那乞丐消受了一番,心滿意足地離去了。
「血樓已經……太久沒站在過陽光下了。」陰影中,尖銳的聲音傳來。
唯余長夜。
大秦,鄭城。
來往的行商,本地的醉漢,在這一方酒肆之中胡亂侃著。
哪家的媳婦找了野漢子,哪家的貨品又貴又爛。
安靜祥和的京城總是充斥著各種閑話,在茶間酒肆之間,博人一笑。
京城最近實是沒什麼談資,只是死了一個老太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