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籌謀
經過一晚上的慎重思考，伶萬舟下了個決定，這個決定的執行需要幾個人的通力配合，他設想好了接下來的每一步，最好的最壞的情況全都做了估計，首先要找的人就是樂布。
一大早把文件處理完后，伶萬舟給樂布撥通了電話，電話響了好久，才被人接起。
「喂。」一個嘶啞的帶著睡意的聲音響了起來。
「這都幾點了，你還沒起？」伶萬舟假裝責備地說道。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後，「啊！這他媽才九點半！你有什麼事兒不能下午說啊！」怒吼聲要震破人的耳膜一樣，伶萬舟麻利地將手機拿走。
「不能！穆寒枝的資料，你給我的是全部嗎？」
「有什麼問題。」
「那樓里其他人的資料你那裡有嗎？」
「要是我說沒有，你信嗎。」
「不信。你之前應該一起發給我。」
「你之前也沒問我要啊。」
「我沒要你可以給啊。」
伶萬舟聽到那頭傳來打火機點火的聲音，吐煙的聲音過後，樂布的聲音傳來：「哈，我怕你是忘了，什麼叫一分錢一分貨。」
「你的辛苦，我當然不會讓你白費，不是嗎。」
「有些事也許你不知道會更好。」
「我不喜歡別人替我做決定。」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訕笑的聲音，「好，既然你這麼說了，她前任的事，你是不是也要呢。」
「樂布，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沒告訴我。」
「你想知道的我可都告訴你了。」
「我想知道，還有什麼事，你在瞞著我。」
「除了今天這些，就真沒有了。」
「樂布，」伶萬舟沉默了片刻后，開口道，「說實話，你是不是已經知道我在做什麼了。」
電話那頭傳來吸煙的聲音以及敲擊鍵盤的聲音，片刻后，樂布的聲音幽幽響起：「有人曾經給我說過，人活著過程比結果重要。我知道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下定決心后做的過程。」
「謝了，朋友。」第一次對這個男人說感謝，伶萬舟覺得既陌生又肉麻。
「少來這套，資料發你郵箱了，別忘了讓財務打錢。」
打開郵箱，樂布傳過來的資料赫然地顯現在眼前，他沒有著急點開鄰居資料這個文件夾，而是由著性子先點開了標明為穆寒枝前任（carlos）資料的鏈接。他點開鏈接，讓他意外的是，這竟然是一個英文版的網頁。
網頁的內容很籠統，介紹的是一家總店在伯明翰分店遍布英國的連鎖中餐館。看上面的掛出來的地址，分店還不少。
網站的主頁上是關於各種中國美食的介紹，大幅精美的美食圖片，寥寥幾句英文介紹，特色的美食推薦里，配有簡短的故事說明。中規中矩的設計，倒是很有東方特色。
伶萬舟在資訊里，找到了樂布想要他看的內容——一個只能看到側臉的男人照片。從網頁發布的時間來看，應該是男人幾年前的照片了。不知是像素太低還是沒有對焦好的緣故，照片看起來有些模糊。
即使這樣一張照片，也能讓人感覺出來男人相貌的不俗，深色的西裝里是白色的襯衫，搭配一條深藍色的領帶，他正側頭專註地看著什麼東西，烏黑的短髮用髮膠固定得一絲不苟，那條白色的發線清晰可見。
他的嘴緊抿著，鼻樑有點兒像歐美人，眼睛低垂著，鬢角被打理得很有型，下巴乾淨得看不見一點兒鬍髭，下巴微微往裡收著，沒有一絲贅肉的下頜骨讓他的臉看起來稜角分明。
在照片旁邊的介紹里，伶萬舟知道了他的中文名字是明韜，英文名是carlos，是幾家分店的管理者。
僅僅從相片上就能感受到，男人身上散發出的儒雅紳士氣息，讓同為男人的伶萬舟都忍不住對他側目而視，更何況女人。
不難得出結論，這是一個在家庭條件不錯的環境中長大的前途無量的年輕人。
穆寒枝曾與他相戀過，現在的單身，說不定就是因為還在痴戀著這個男人，可是，為什麼他們沒能走到一起呢，會是因為那場變故嗎？他們還有沒有可能破鏡重圓呢？
伶萬舟心煩意亂地繼續翻看著網頁上的內容，一則不起眼的消息忽然出現他的視線里——carlos的新婚布告，婚禮的日子是2009年1月22日。
伶萬舟第一次看到穆寒枝資料的時候，還很好奇為什麼她會選擇去愛丁堡大學留學，現在看來理由是絕對充分的。顯然，出國留學對她意義非凡，既能完成學業進修，又能收穫一段美好的姻緣。
留學之旅最終沒有成行，顯然是與家裡的那場變故脫不了關係的。沒有特別十足的理由，一個普通人怎麼會輕易放棄這千載難逢改變命運的機會？
男人在那麼短的時間裡與其他女子締結了良緣，似乎也在暗示著什麼。
曾經像斷點一樣的事情，現在突然像被一根線串了起來，一切都講得通了。
那時候的穆寒枝不僅經歷了親人離世，還遭受了求學失敗和戀人的離去……三重打擊，每一個的分量都那麼重。事隔經年，作為旁觀者的他，只是想一想，這些沉甸甸的字眼傳達出來的夢想破碎的聲音，依然讓人聽了揪心。作為當事人的她，當時又經受了多少的痛苦呢。
她是怎麼從那段黑暗無光的歲月里爬出來的，又是怎麼像正常人一樣重新站起來的，如今挺過去的她，又怎麼會重提那段時光，已經癒合的傷口，不該再去撕開。他覺得自己這輩子都無法獲悉她的這段經歷了。
是他的錯，伶萬舟無比自責地想道，一切都是因為他當年的一念之差，如果他沒有過輕生的想法，原本人生璀璨的她，又怎會落得如此凄慘。
他懊惱地關掉網頁，起身走到窗前，咬緊牙關，心情沉重地眺望著窗外。
遠處高樓林立，通往四面八方的馬路上車流如梭，這些曾讓他靜下心來的風景，此時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那些文字像著了火一樣，在他的腦海里回蕩著。她曾有過出國的機會，曾有機會與心愛的人步入婚姻殿堂，他覺得自己罪不容誅，再多的言語都無法表達他內心的愧疚。
伶萬舟覺得自己一分鐘都待不下去了，他拿起外套，剛要出門，就見李司農敲門走了進來。
「不要緊的話，等我回來再說。」伶萬舟看了他一眼說道。
「是關於大小姐的事。」李司農兩手垂在身邊，渾厚的男低音平緩地說道，「伶小姐定了明天回國的機票。」
「伶蘭馨要回來？」伶萬舟吃了一驚，不確定是她自己本人的主意還是老爺子的意思，難道是她的錢不夠花了？這個尖刻刁鑽的丫頭，不年不節的這時候回來，應該不是探親這麼簡單。他穿好衣服，系好扣子答道，「我知道了，出去吧。」見李司農沒動，接著問道，「還有什麼事。」
「老爺子讓你後天去楓闌郡，要給大小姐接風洗塵。」
「這種事倒很積極，就說我很忙，去不了。」見李司農一直沒動，知道他不認同自己的決定，「再說了我後天不是有別的安排嗎，去不了不是事實嗎？」
「都是些不太要緊的事情，可以推掉的。」李司農見伶萬舟瞪著他，垂下眼皮，看向地面，停頓了下才試探著說道，「伶總，我覺得您還是去得好。」
伶萬舟扭頭瞥到了桌子上他與母親的合照，照片上的她優雅美麗，笑容燦爛。他知道李司農的話是正確的，現在他所有的一切看似結實牢固，實際上，只要有一場針對自己的風雨襲來，一切都會頃刻間變成廢墟。
他不能不提防伶蘭馨，她一向是捏得准老爺子脾氣的人，難保她不會給老爺子吹什麼邪風，想到這裡，伶萬舟對李司農點點頭：「司農，你告訴王秘書，就說我會準時到。對了，我現在有重要的事要去辦，公司有什麼要緊的事，讓唐總處理就好。」
「沒問題，伶總。」
驅車兩小時后，伶萬舟再次來到了穆寒枝一家所在的小區，對比晚上黑漆漆看不真切的模樣，白天的頹敗落魄，讓他看了心裡很是欷歔。見時間還早，他繞著小區來迴轉了兩圈，細看之餘，觸目的一切更讓他寒心。
曾經白皙的樓房外側在風吹日晒雨淋的外力作用下，像個垂垂老矣空留一身疾病的老人。裸露的不鏽鋼防盜窗在雨水侵蝕下銹跡斑斑，在牆面上留下一條條清晰可見的棕色豎線。牆皮早已不堪時間摧殘，有的地方鼓脹著像凸起個包，有的地方剝落了露出水泥灰色的內里像結了個疤，無病無傷的地方則落滿了灰……
沒有任何防護措施的單元樓樓口，張著黑洞洞的大口，像吐著森森冷氣的怪物。五層到頂的房子，新近補加了一層防水的紅色尖形屋頂，簇新的紅色與老化嚴重的樓體實難相容，簇新反而更加凸顯了陳舊，像是一種發難，在質疑究竟是誰下了如此荒謬的決定。
小區臨街的一樓滿是底商，商店、飯店、美髮店、藥店、房產中介……應有盡有，伶萬舟信步走進一家房產中介，他打量了一下這個面積大概只有幾十平卻被隔成幾個小間的店，屋內的布置可以說很簡陋。
剛一進門的地方便是員工工作的地方，兩張成l型放著的白色長條桌子，桌子放置著四台液晶電腦。兩個穿著黑色工裝的年輕男子正端坐在電腦後面。一見到伶萬舟進來，其中一個趕緊起身笑臉相迎地從桌子後走了出來。
「哥，您要買房還是租房？」男子殷勤地問道。
「還沒有定下來，我想先看看情況。」
「您想了解什麼。」男子把伶萬舟讓到隔壁一間用作會客室的房間里，「你請進。」一條深紅色的布藝沙發，上面放著三個紫色絨布做的靠枕，旁邊是一張單人沙發，搭配一張黑色的茶几，茶几上放著幾瓶喝剩的飲料。靠門口的位置放著一台飲水機和一個塞得滿滿的垃圾桶。一個被擋得只剩一小半的窗戶，些許的光線從那裡透過來。
一股嗆人的煙味兒瀰漫在房間內，讓人喘不過氣來，伶萬舟在門口打量了一番，轉身走了出來。
「我不用坐了，就在這裡談吧。」
男子察覺到了伶萬舟臉上的不適，跟著走了出來，男子裝出熟絡的樣子問道：「哥，您想要什麼樣的房子。」
「附近小區的售房信息，這裡都能看到嗎？」伶萬舟看著牆上貼著的售房廣告問道。
「是，哥，不知道您想買哪個小區的房子。」
「就旁邊這個小區。」
男子搬來一把椅子放在伶萬舟身後，聲音里掩飾不住一絲興奮的味道，他坐在電腦前，在鍵盤上啪啪啪地敲了一陣后，把電腦屏幕轉過來，讓它直接對著伶萬舟：「哥，您看，這裡就是這小區全部的售房信息。」
伶萬舟匆匆瀏覽著房子的單元樓和門牌號信息，從頭看到尾，又從尾看到頭，穆寒枝所在的那棟樓沒有售房信息。
趁伶萬舟看房的間隙，男子用一次性杯子端了杯水，放到伶萬舟面前的桌子上。
「這是全部的信息嗎？」伶萬舟看完后問道。
「是，如果登記了的話，這就是全部了。」
「會不會有落下的，有沒有這種情況，沒在你們這裡登記過，但是在別的中介登記過。」
「不會的，哥，但凡在別的地方登記過了，我們這裡也會打聽到的，再怎麼說，多登記幾家，房子不是更好賣嘛。」
「是這個道理。」伶萬舟想了想說道。
「哥，如果您有喜歡的房子，咱們現在就可以去看一下。」
「這個不著急。有需要的話，我再過來找你。」伶萬舟說完，起身離開了中介所。
他重新回到了小區，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慢慢走到穆寒枝所在的那棟樓樓下，一樓的窗戶里透出來些許明亮的光，小男孩開心大叫的聲音透過防盜窗清晰地傳了出來。一股溫馨的感覺在心頭洋溢開來，煩躁不安的心情，突然好轉。
看到四樓的房間里亮著燈，他徑直走了上來，定定神后，敲開了其中一家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