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自作多情
翎州城的地牢里陰暗如黑夜,沉寂偌大的大牢里傳來外頭呼嘯而過的風聲,偶爾還伴隨著鐵器相撞的叮噹聲。
缺少水源本該十分乾燥,但地上卻濕漉漉的,是被罪人的鮮血所浸潤的。
趙清幼剛踏入這裡,便聞到陳年的鐵鏽味混雜著一股血腥氣,又酷似腐敗的東西散發出的臭味,令她不適地蹙了蹙眉。
不過很快她便適應了下來,往裡面走去。
幽暗之中,從鐵窗之中透入了几絲光亮,落在了一個白衣身影上。
顧宴如的白衣早已被黃沙與塵土給染得髒兮兮的,還有著殷紅的血痕,但即便如此他仍舊筆挺地站在鐵牢之中,抬頭望著窗外的光亮,不知在思索著什麼。
聽聞到腳步聲,他警惕著迅速緩過了神來,看清來者后,露出了一個自嘲的諷刺笑容道:「公主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趙清幼並沒有因他的所作所為而對之冷眼想象,反倒是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般,神色平靜如往常,沒有一絲起伏。
可這偏偏是令顧宴如最為惱怒的地方,為什麼他帶兵攻城趙清幼一點也不驚訝或生氣,現如今他落敗成為了階下囚,她也毫無慶幸與喜悅。
好似不管他做出什麼事情來,趙清幼都根本不在乎。
顧宴如想看到她痛苦不堪、撕心裂肺的模樣,看到顏家人嘗徹他這些年以來失去所有一切,並且無能為力的絕望滋味。
每一天,每一夜,他無時不刻地想要為自己那些無辜遭受牽連喪生的親人復仇,幾乎輾轉難眠。
但光光殺了他們早已經不能夠解他心頭之恨了,這太便宜他們了,他要讓所有庇護顏家掩蓋真相的人都遭到報應,讓他們親眼看著自己拚命守護著的江山落入敵寇手中,一步步被逼到絕境之中。
可沒想到,到頭來他竟還是失敗了。
趙清幼站在外頭,與他緊緊隔著一面鐵欄杆,從袖中拿出了一串鑰匙,默默地抓過了鐵門上的鎖塊,將鑰匙插了進去。
顧宴如怔愣著有些吃驚,瞠目結舌地看著趙清幼就這麼自若處然地為他打開了地牢的鎖。
他有些慌張地問道:「你這是做什麼?你不怕我現在殺了你嗎?」
趙清幼是隻身一人單獨前來的,哪怕是顧宴如現在是赤手空拳,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要想控制住趙清幼仍舊只是一件輕而易舉的小事。
「從開始遇到你的時候,我就一直覺得你就像是山巔之上的一株雪蓮,不沾染俗塵之中的骯髒,謙謙君子人如玉。當你和我探討畫時,你與我是高山流水遇知音,相逢恨晚。」
趙清幼扔掉了手中的鐵鎖,將鐵門推開,看著顧宴如有些感慨地啟唇道。
顧宴如已經猜到她的下文,不知為何心中有些淤塞,眼眸之中流露著黯然落寞。
可趙清幼卻忽而淺笑對他道:「現在我仍那麼覺得,外表或許可以偽裝,但作為愛畫之人,我能夠感受到你對畫的真心,對這一片江山的熱愛,是無法裝出來的。」
「......」顧宴如沒有想到她會這麼說,錯愕地看向她,那一雙清眸宛如江浸月,帶著姣姣的輝月,在這陰暗的地牢之中彷彿發著光,微弱地照亮了顧宴如。
「顏家欠著你人命,我無法否認,是以我不會讓你死。」
趙清幼對他道:「你隨我來。」
顧宴如不明白她到底想要做什麼,見她轉身,猶豫了片刻還是邁著步子跟了上去。
趙清幼帶著他走出了地牢,刺眼的陽光照耀著,惹得顧宴如不由得眯了眯眼眸。
緊接著他們便來到了翎州城的城門上,趙清幼指著讓他看,「你看這些人。」
翎州城大街上滿是流離失所的百姓,有的身受重傷正在求大夫醫治,有些已經成為了屍體,被士兵像是搬一件物品一樣扔到了推車上,推到亂葬崗扔掉。
婦幼無助地哭喊著,死去的是她們家中的頂梁支柱。
「這些人因為之前的戰火,失去了自己的家,失去了自己的親人。你看他們可憐嗎?」趙清幼側首問道。
顧宴如擰眉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其實若是還能重來一次,舅舅當年可能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光是逃走的三個細作,便能造成如此多的百姓傷亡,若是讓二十個全都逃走了,現在應該早已沒有大宋了。」
趙清幼嘆了口氣,無奈地苦笑道:「其實誰都沒有錯,你的親人不想死,我舅舅也不想殺人,可錯就錯在我們生在了個多事之秋的時候。權位者自私利己,唯權力是圖,天下太平的軀殼之下是已經腐爛發臭的良知,已經無法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