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風起石關
烈日,西風呼嘯。
土地就像一隻巨大蜥蜴的背部一般粗糙干硬。
一群光膀子的男人,呼著陌生的號子,赤腳踩在這北國的沙地上。由此往北數十里,便是魔族大軍的實際控制區,由此往南,過了一名為石關的堡壘,則是朝廷的疆域。
男人們都是三四十歲年紀,皮膚黝黑,穿著寬鬆的短衣,頭上綁著可以遮陽或擦汗的白帕子,腰間則系著一個喝酒喝水的葫蘆。他們手上拿著鐵鎬、鏟子等工具,右手手腕上卻又戴著鐐銬一般的玩意兒。他們背上背著形制、顏色都精緻不已的布袋,鼓囊囊,彷彿裝滿了寶貝。
這些男人在烈日下神情委頓,互相攙扶著在大漠上走著。
過了一會兒,只聽得馬蹄聲響,一匹黑馬自南面奔來。馬上騎手頭戴野戰軍黃白色大檐帽,身穿深褐色輕皮甲,腰束革帶,這一身乃是石關守軍低級軍官的裝束。他五官清秀,劍眉星目,但下巴上卻鬍子拉碴。那騎手並非是來找這群男人的,只是半路看到,策馬過來問候。
「各位叔叔,你們都是打哪兒來?」
「軍爺您好!俺們都是石關城南蒲家村的。」
「你們這是要往哪兒去?」
「軍爺您好!剛挖完了靈礦,現在頭兒要我們馬上送到石關烏鴉嶺要塞去,那兒的仙爺等著用呢!」
「靈礦是貴重至極的玩意兒,為何要送到城外的要塞去?」軍官疑道。他今日乃是奉了石關太守之令,給要塞守軍的頭頭兒送去端午節慰問禮品的。這禮品剛剛送完,他正在回去交差路上。
「反正是抗擊魔族的事,哎呀,咱們也不知道。這是剛挖了一天,弟兄們都累得快走不動道啦。」
「哼,那楊太守真是豈有此理!」少年騎手罵了一句,隨後說道,「我也正要去要塞辦事,諸位將靈礦放到我這馬兒背上,牽著馬兒去吧。」
「這可不成!多謝您的好意,哎,看來您一定不知道挖靈礦的事。」帶頭的男人搖了搖頭,和其他人一起發出了無奈的笑聲。
「哦,我想起來了。靈礦工將靈石挖出后,靈石就立刻與你們綁定了,必須要修仙人士才能解開。在那之前,靈石只要與你們身體離開超過三尺,便會燒毀。」
「若是沒了靈石,咱們一天的賞錢就沒咯!」靈礦工笑著說。旁人接著說:「還得挨罰!」「嘿嘿,挨罰還好,主要是挨餓呢!」
「噓!這沒了靈礦,修仙的沒法用仙術保護咱們,咱們就得被魔族當成羊子來殺!」
那青年軍官撓撓頭,不好意思地問這些平日里被人看不起的靈礦工人道:「請問各位叔叔,這靈礦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一陣議論聲中,這些疲憊的工人半認真半取笑地給這位青年軍官普及了一番靈礦的道理:
靈礦脈存在於天地之間,其礦石往往在地下出現。修仙者在靈礦中提取靈石,靈石蘊含的靈力則是使用一切仙術的根本。
軍官「哦」了一聲,他隨在軍中做事,但軍中無一人告訴他靈石之事,相關事務也禁止私下打聽;他雖然鬍子拉碴,但年紀尚青,也未聽過這樣一件全天下最重要的大事。
礦工們笑了一陣,隨後與年輕的軍官告別,繼續往遠處的山坡走去。
那青年軍官想了一陣,又騎馬走了一陣,來到了一片更大的荒野上。遠方浮現出一道高聳入雲的山脈來,如牆一般橫在了眼前。
這道山脈沒有名字,當地百姓稱其為高山。山的隘口處,有一座關隘,這座關隘據信形成於許久之前,乃是祖先用石頭壘成,所以名為石關。
自魔族在北方出現,大舉進攻中原以來,朝廷與各修仙門派熱血之士,乃至北地百姓雖奮起抵抗,但一來魔族矯健強壯,二來其戰術戰略更強,所以朝廷大軍仍難擋頹勢,失掉了北地無數土地。東北方向,官軍退至石關以南,依託石關險要地勢抗衡魔軍,至於未能隨官軍同撤離的北地百姓,則盡為魔族奴役。
石關太守、總軍名叫楊磐,青年時曾是騎兵將領,在討伐各地反賊時曾立下赫赫功勞。不過,此人今年剛滿五十五歲,由於北地戰事敗多勝少,石關常年處於防守地位。打了太多敗仗,見了太多犧牲、逃跑,楊太守性格逐漸狹隘古怪,認為連綿不斷的要塞群才是阻擋魔軍鐵蹄的關鍵。因此,楊太守大興土木,徵調民夫出城向北修建要塞,將大軍塞進城外的要塞,以要塞修建之多寡向朝廷邀功。
思緒間,年輕軍官策馬向石關而去。
此人姓月名生字風舉,乃是石關軍中一低級的校尉。對於月生這樣的青年軍官而言,楊太守此人極好大場面、大熱鬧,動不動就把軍官聚在一起「議事」,反覆說些「保衛北地,諸君勠力同心」「大丈夫頂天立地,在軍中做出一番事業」的鬼話,令他厭煩至極。
「不過嘛,這個老孫子在朝中有些關係,石關城中,除了奚易道長,他誰也不放在眼裡。」月生自言自語道。
奚易道長乃是天下第一大修仙門派——天正派,派駐至石關,以靈力仙法指導石關防務的護國法師。自人魔開戰以來,天正派突改百年來不過問人間事務的處事風格,積極派遣修仙人士,以靈力仙法武裝軍隊、治療傷者、加固城防、驅散瘟疫等。
「不過奚易這老兒,來到石關三個多月,我竟只在大會上見過一次,看來也不是什麼體恤軍民的好神仙呢!」月生一邊策馬,一邊感慨。
突然間,他只感到微風迎面拂過,一股淡淡的清香也隨之飄過。低頭一看,卻是一雙靜止不動的白鞋子。再抬眼,面前是一位清麗可人的藍衣少女。
月生此時正騎在一匹奔騰的戰馬上,可旁邊這少女亭亭玉立,連頭上銀色的髮飾似乎都不為風所吹動。
「你是哪裡來的……你是什麼……你是?」月生大驚,仿若見了鬼般大叫一聲。
那少女捂嘴偷笑,轉而正色道:「喂,你為什麼說我師叔壞話?」
「什麼你師叔?哦,你是那個。」月生想起,曾聽到傳言,到石關的修仙者有兩個,一個便是大名鼎鼎的奚易,還有個從未見過,想必就是面前這個少女。
「好啦,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阿藍,乃是天正派白溯道弟子,奉命到石關幫忙的。不過之前在路上耽擱了些時辰,今日才到。」少女笑著說道。
這月生奔波一天,又是給楊磐辦些私事,加之天氣又大,早就一肚子煩惱,此時這位阿藍的突然到來,倒讓他心情舒暢了不少。月生一手提著韁繩說道:「你好!我叫月生,乃是石關軍中一個,這個,校尉。」
「你好!哎,我這還是出師了第一次到外面來呢。」阿藍一邊說,一邊去看四下的景色。她雖然是天正派弟子,但神情舉止,都像個涉世未深的天真少女。想到面前這個女孩馬上就要去混亂緊張的石關,到時候指不定遇到多大的禍事,月生忍不住嘆了口氣。
「你嘆氣幹嘛?」阿藍問道。
「我嘆氣我騎著這匹馬兒,它還在『呵斥,呵斥』,你卻,嗯,踩著一柄劍就到處飛啦。」月生笑著說。
阿藍看了看腳下,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她一雙黑如點漆的大眼,笑起來的時候確如黎明時開放的花朵般可愛:「御劍飛仙而已,沒什麼了不起的,我那奚易師叔,可會得更多呢,什麼『滅魔劍訣』『大復生法陣』之類的,我可聽不太懂。」
二人交談甚歡,又說到家鄉。
「月將軍,你是北方人嗎?」
「非也,我是南方人,家住夔州府的鳳湖鄉。」
「我也是南方人,不過家在江南一帶。你一個南方人,為何來北方啦?」
「這裡面故事就多啦。」月生笑著說,「當年我考取功名嘛,沒考上,朝里少了個之乎者也的官兒,田裡多了個種田的農民。」
「所以你跑到北方來種田啦?」
「沒有,不是聽說魔族犯邊嘛,老子當時,呵,那是滿腔熱血,報效國家,參與了我那兒的義軍,一路北上,到了這裡。不過這義軍一路上走散了一些人,被土匪殺了一些人,最後就剩我和幾個老鄉到了石關一線,被當地收編。阿藍你呢?」
阿藍吐了吐舌頭,作出「倒霉」的表情:「你的故事可比我精彩多啦。我生下來家裡就把我送到了天帝山,十幾年來都沒下山過一次呢,可憋死我啦。給你講,哎呀我必須給你講,我這一路上可得意了呢,就是找不到人說。我本來在開封府稍作停留,與那兒的一位師長交接,誰知當地有個惡霸……」
二人說話間,意氣飛揚,志趣相投,都覺得此次見面真是快樂至極。
所以,阿藍還來不及說她在開封行俠仗義之事,不知不覺間,二人便到了石關城下。
石關北城門面前有一道極陡的斜坡,月生下馬來拉著馬兒走著,阿藍則御劍在一旁飛行。這麼短短一截路程,阿藍只來得及介紹那惡霸姓黃,殺人越貨無惡不作。
「快開門來,是我。」月生對著城樓喊道。
過了一會兒,城門便「吱吱呀呀」地打開了,裡面出來一個身著皮甲的年輕人迎接。
「秦義兄弟,我給你介紹下,這位是天正派派駐到咱們石關的阿藍道長。」月生嬉笑著正說呢,不料那迎接的秦義陡然變色,向後退了一步,莊重地拜了拜:「不知上仙降臨,有失遠迎,失敬!」
「哎呀,咱們可不比那麼多禮數。這位阿藍一路與我同行,可不是那些大官兒大將軍一般待人呢。」月生去把秦義扶起來,繼續哈哈笑道:「阿藍,這位是石關城城樓守軍隊長,名叫秦義。」
秦義連忙拍了拍月生手背,低聲道:「不可在上仙面前放肆。」
阿藍也裝模作樣拜了拜,說道:「貧道這廂有禮了。」然後她又轉過頭來,對月生做了個鬼臉,說道:「你們這兒邊境前線的人,還是和南方那些地方的人一樣迂腐無趣。」
「上仙指責得是。」秦義低頭道。
月生見氣氛尷尬,便大聲說道:「哎哎哎,大家都是來北方抗擊魔族的朋友,何必如此多禮嘛。來來來,我做東,我們等會兒就去城裡『大無敵』酒家吃兩杯酒,為阿藍道長接風洗塵。」
不料阿藍擺了擺手,不再看秦義一眼,只是對月生說道:「師叔叫我進城就要去找他,不叨擾啦,咱們都在城裡,見面次數肯定很多。」
月生取下帽子,撓撓頭,面色裝作如常,也說道:「也好嘛。」
「來,月將軍,送你個這個,就當見面禮。」阿藍一邊說,只見一道微微的藍光在她面前亮起,一個晶瑩剔透的如水滴般的物件浮現在了半空中,慢慢飄到了月生面前。
月生雙手捧在手裡,阿藍說道:「此物名叫夜光墜,能與夜間發光。至於其他仙術之類的,我說了恐怕你也不會用。暫時,你就當個燈籠使吧!」
「多謝上仙。」月生收在懷裡,只覺無限歡喜。接著,阿藍便與他二人作別,往城中去了。
望著阿藍俏麗的背影,月生頓感無限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