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繁華夜

然而，次日拂曉，一隻有力的腳、一隻制式的靴子就踢開了月生居所的房門。

來者卻是一群帝江城衙門的捕快。這些捕快不由分說，提著佩刀衝進來，竟是沖著關順去的。

此刻二人都是穿的睡衣，捕快自然認不出是天正派弟子，就要上來強拿。走第一個的捕快先是惡狠狠地一巴掌把關順從睡夢中打醒，然後又去按他的肩膀。

月生見此情況又急又怒，剛要發作，誰知關順脾氣更大，反手便是一掌推出，這一掌好生威猛，直接將走第一個的捕快肋骨打斷三根，口吐鮮血，往後直接推了出去。

其他捕快紛紛抽刀在手，雪白的刀刃反射著月光，幾乎照亮了這個小客房。關順霍然跳了起來，一言不發，又是一拳將一個捕快打倒在地，那捕快約莫五十歲年紀，竟被這麼一拳打得口吐白沫，在地上如魚一般抽搐。又見關順站起身來，臉上紅光乍現，他一腳往另一名衝上來的捕快踢去，將他直接踢得往後飛去，又撞到了幾名捕快。

月生在一旁見這位師弟大發神威，似乎要殺紅了眼，才出言問道：「敢問各位官爺，到此何干？」。

倒是眾捕快早已驚得呆了，不敢再往前。半響，一個捕頭才擠開了眾捕快，大聲問道：「我們今日是得到線人線索，要到此捉拿江洋大盜吳大耗子！你們誰是大耗子，從實招來！」

「我他嗎看起來像耗子么！」關順大怒，揪起這捕頭，舉拳就要打。

倒是隔壁的仲寀和冼櫻這才擠開人群走進屋子。那白溯道弟子叫住關順，然後和捕頭一陣交涉，總算是說明白了——有人舉報說，接著天下英雄大會，一些盜賊好手、強盜匪徒也想渾水摸魚，溜進帝江城作亂。捕快們得到錯誤消息，所以才會誤抓。

「不知是天正派高人駕到，小的弄錯了弄錯了。只是，我這三個弟兄……按照條律，即便是天正派弟子，出手妨礙公差，也要到衙門問話一番，這個……」捕頭低頭說道，月生看去，只見有三個捕快躺在地上，身受重傷，血流不止。

此刻關順冷靜下來，眼看自己闖了大禍，也嚇得出了一背冷汗。

「那關師弟，還請你聽從這位官家的，去賠個不是吧。」仲寀說道。關順聽到這話，意思是你是天正派弟子，衙門不會對你咋樣，但你打了官差，無論如何要去解釋一番的。他點點頭，便隨眾捕快去了。

月生見如此變故，一時也不知作何評價。只是他隱隱覺得，關順是個愣頭愣腦的小子，心思單純激烈，弄不好要被人算計利用。

清晨，仲寀帶著月、冼二人在街頭吃了麵條，便一齊去帝江城太守府了。

那太守府同樣是一座巨型園林，輝煌精緻，遠遠勝於石關那個。

今日，所有城內天正派弟子都要在此集會，宣布一些重大事項——

第一件事就讓月生驚掉了下巴，便是他最最看不慣的仲宏師兄，被任命為紫薇道首座，統領紫薇道一切事務。

第二件事，則是受皇帝聖喻，停止與崑崙神霞派的敵對活動，以往衝突既往不咎。崑崙神霞派是天正派天玄道長老斷悔背反門派，在西方昆崙山創立的修仙門派，引發了天正派近年來最大的內亂，前紫薇道首座歐陽紙便因參與其中被殺。不過，現在的復北帝提出「海內能出一份力氣打魔族者，皆是朋友」，天正派雖痛恨昆崙山上的叛徒，但礙於皇帝面子，只好順從。所以明日召開的天下英雄大會，崑崙神霞派也有代表出席。

第三件事，之前月生則從未聽說過，乃是天正派要挑選精兵強將，陪同皇帝御駕親征，收復開封府。所有參與親征的弟子，回門派后均升三級，且送到天玄道進修一年。如此這般誘人的機會，一時成了所有參會弟子熱議之事。

倒是月生在眾人間聽了這許多公布，覺得都與己無關，便滿不在乎地走到了角落。在這裡，他卻聽到兩個弟子正在談話：「你知道么，康師兄也被叫去接受調查了！之前的姚師兄已經去了十來天渺無音信，真是有些恐怖呢！」

「是啊，咱們都沒聽說過那個東西，也沒參加那些事，為何要拿我們開刀呢？」

「但願老祖保佑，但願……」

月生聽了之後，便立刻想起昨夜見到的那幾具屍體，難道其中就有這所謂的康師兄、姚師兄？一時，他感到天正派暗流涌動，遠勝於石關，似乎又有什麼陰謀在暗中轉動。自己雖然清清白白不會捲入其中，但難保其他人會遭到禍殃。想到此處，月生有些不寒而慄，以至於中午由天玄道長老舉行的宴請所有出席弟子的盛宴，他也食不甘味，筷子都沒怎麼動。

到了下午，長老又宣布了明日日程，首先是所有弟子到太守府，迎接掌門真人到來。隨後是其他修仙門派以及著名江湖散人到場，然後是一系列朝廷軍政要員，最後所有人起立隆重迎接聖駕。由皇帝首先致辭，之後掌門真人致辭，隨後開始三個議程——各人宣布一些提議、眾人商議討論，在這期間皇帝離席，與各方人士談話。最後，由皇帝主持，討論北伐開封府之事。

對於月生這樣的年輕弟子來說，他們可沒有參與討論的權利，整日就要規規矩矩站著，而且皇帝擇年輕弟子談話之事，上頭已經安排好了人選，跟他也屁關係沒有。說好聽點，叫以年輕弟子精神面貌出席，說難聽點，他就是個人肉的衣架子。

整個下午，長老帶著所有弟子排演流程，好不無聊。眾人排演到天黑才算結束，各自回住處去休息。這時，仲寀和冼櫻都是女兒心性，拉著月生就要去逛逛帝江城有名的夜市。

到了繁華的夜市上，本來就沒吃飽的月生連著拿了三串烤肉、一串烤鵪鶉、一大盤鹵牛肉，還品嘗了當地有名的炒細面。原來，當地廚子會在路邊架起鍋爐，在鍋中燒油，打入雞蛋，下麵條，隨後倒進去其特製的醬料炒均勻，只要鍋氣大起便出鍋，雖然是一道麵食，但聞起來確有濃郁的肉香。月生酷愛，連吃三碗，直到師姐師妹不耐煩了才離開。

逛了一陣，兩個女孩兒又去看衣服去，和月生走散了。月生自己拿著一個煎餅，四處亂走，竟走到了一個小園子里。這園子在一高坡上，園子頂上還有個兩層的觀光亭，可以看到帝江城夜市的大半部分燈火。

眼看人間繁華如此，月生便坐在亭子里，吃著煎餅，卻突然聽到頭頂有人說話：

「你看這繁華世界，如此美麗，若是被魔族踐踏為廢墟，豈不太可惜了。我若不是這一身要職，真想與你就在南北大街上租一間屋子，每日開窗便能感受繁華。」

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天正派紫薇道首座仲宏！仲宏在此，說話還如此曖昧，旁邊的自然就是阿藍師姐了。聽到此處，月生自然是妒火大起，但一來，自己沒任何道理干擾人家，二來，阿藍與仲宏都是天正派高手，打一百個自己也不見得要眨一下眼睛。

他真想惡狠狠地打自己一拳：「你一天天就惦記著阿藍師姐幹嘛呢？」

「終是有機會的。你還記得你我初見時的情景么？」阿藍說道。

「我自然記得。當時你十四歲，被師叔訓斥后氣不過，就大步往外走，把我好不容易去山下偷來的烤鴨撞在了地上。你感到抱歉，要賠償與我，可那時起，我心裡便只有你了。」仲宏柔聲說道。

月生立刻想到，一年多前，他駕駿馬賓士在北地的荒漠上，阿藍御劍飛行出現在了他的身邊。不過算下來，此時距離阿藍與仲宏初識應該過去多年了。

「我知道。那之後你千方百計地來找我。你家裡本就是做珠寶生意的大行家，想辦法找了些珍奇的玩意兒送我，真把我當個用金銀珠寶就能收買的一般女子啦。」阿藍嬌嗔道，「可我自然不是。仲宏師兄英俊瀟洒，當時可被我們那一幫師姐師妹當成夢中情郎呢！」

聽到這裡，月生想到自己家裡是普通的農民家庭，自己也從未送過阿藍禮物，即便要送，也不過是些大蒜、小蔥一類的農作物。

「你說的那一幫師姐師妹，包不包括你自己？」仲宏調笑道。

隨後月生聽到二人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卻是阿藍說道：「師兄，此次從開封回來后，你我便告假，先去見我爹娘，然後便，便……」

「便擇日成婚！」仲宏說道。

聽到二人語氣越來越曖昧迷醉，月生感到一柄大鐵鎚敲擊了自己的心。

阿藍是個古靈精怪的女孩，也是第一個讓月生的心會噗噗亂跳的姑娘。在那次石關北漠的同行后，他不可抑制地經常想起她，後來，這種思念變為了更加強烈的愛戀。月生一生懵懵懂懂，從未經歷過這般溫情感覺，竟然第一次遇見，就發現這個故事終究是個悲劇。他愛的人馬上就要和他看不慣的人成婚了。

但是！他是個倔強、不服任何人的混蛋。哪怕是在這樣的心碎時刻，他依然保持著那絕不認輸的脾氣。他倒不是覺得自己在和仲宏競爭什麼，而是他覺得自己不能在這種時刻像條夾尾巴狗一樣逃走。

「好！好！蘇將軍，請坐！明日，我自當以四百萬鐵兵，保護你的側翼，一舉渡過黃河，先擒霧王，再斬魔君，光復故土，還於舊都。」月生佯裝大醉，像個醉漢一般張嘴亂喊，「天哪，敵軍竟然只有區區五百萬！那我可不高興……」

聽到亭子下面居然有人聒噪，本來坐在亭子頂上靜享溫存的仲宏和凌藍都感到有些煞風景，便悄悄御劍離開了。

眼看自己「趕走」這對愛侶，月生在有些興奮之餘，心下更是無限失落。他舉著那半個煎餅，對著繁華的帝江城，大聲歌唱：「透過薄霧那青年看見，姑娘的窗還亮著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