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冥山動
草原上溫和的風輕輕吹著,帶著牧族頭巾的小女孩拿著一根小皮鞭,在羊群中穿梭揮舞,嘴裡哼唱著牧族小曲。
在羊群不遠處,一處凸起的小土坡上,身穿古樸光板皮衣的老馬無精打採的抽著煙袋,他已經快八十歲了,放牧不是他該乾的事,他只是習慣了在草原上一邊抽著煙一邊看著遠方,草原的天空湛藍,左右的草場青綠廣闊,後方的營帳炊煙裊裊,唯獨正前方的景色令人心情壓抑。
在他面朝的方向,約莫三四公里的距離,是一片與草原截然不同的景象,那裡是一片焦土,黑色的土壤與青綠色的草地有著鮮明的對比,恍若另一個世界被強行拼接過來。焦土中是一連串隆起的山川,同樣呈現黑色,山上沒有草木沒有生靈,一片死氣沉沉。
牧民們稱那裡為黑山,有種說法是黑山不能靠近,靠近了就會損耗陽氣,也就是會短命。只有老馬這樣的老牧民才知道,那片黑土的真名叫作,冥山。
老馬是這群牧民中最年長的,他依稀記得年幼時第一次看見冥山的時候,他的爺爺告訴他,他們一族之所以在這裡放牧,就是要替天下人盯著這座山,因為這座山是活的,會吃人。
年紀還小的老馬當時被嚇慘了,連做了幾天的惡夢,追著爺爺問關於冥山的事,爺爺也只是會嚇唬他,具體山裡有啥也說不清,他知道的也都是前人告訴他的,過了那麼些年,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隨著時間推移,幾十年都過去了,老馬始終記得爺爺的話,他們一族是為了盯著冥山才存在的,也許他爺爺自己都不信,但這話就隨口傳下來了,其他牧民都笑話他,真把自己當成啥重要人物了,但是他卻樂在其中,慢慢的變成了自己的堅持,和信仰。
現在他自己也成了爺爺,帶著孫女在草原上放牧,他對冥山依然充滿了好奇,別人都是離的遠遠的,只有他,總是試探著一步步的向冥山靠近。
前幾天他也不知是不是眼花,真的看見冥山裡颳了一陣黑色的颶風,他剛想喊孫女幫他看看,一眨眼風就散了,為了這事他憂心忡忡了好幾天,人老了本就睡眠不好,這下可把他折騰的更睡不好了。
老馬盯著盯著覺得眼皮有些沉重,吸了口煙也沒能提上神,心裡想著乾脆就先打個盹,等醒了再替天下人繼續盯著。
轟!
剛合眼沒多久,一聲巨響突如其來,伴隨著強烈的震感,驚的老馬連煙袋都脫了手。
「爺爺,你快看!黑山動了!」孫女驚慌的喊著,老馬睜大眼睛向遠方看去。
大地正在顫抖,天地間隆隆作響,如同大山在艱難移步,千萬塊巨石在劇烈摩擦,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冥山上空泛起大量黑色的風沙,遮天蔽日。
黑色的風暴,與老馬前幾日見的一般無二,只是這次更加劇烈,就算是瞎子也能感受到那股伴隨震動傳遞來的恐怖。
在恐懼面前,羊群本能的慌亂狂奔,四散著往遠處奔逃,小女孩也驚慌的往爺爺身邊跑去,手裡的小皮鞭也礙事的丟掉了。
老馬站在土坡上,挺直了身子,瞪大已經算是昏花的眼睛死死盯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激動、後悔、恐懼、興奮,諸多情緒混雜在一起,先是喜悅大於驚慌,等到小孫女哭著跑到面前,驚慌又大於喜悅,總之他就是一動沒動,幾代人都不曾見過的場面他總算是臨死前見著了,這下就算死了也是值了,他還真想看看這山是怎麼個吃人法。
黑色風沙越來越近,如一隻張開的黑色魔爪撲向爺孫兩人,小女孩嚎啕大哭著,老馬卻是近似瘋魔,任小孫女怎麼拖拽都弄不醒他。
下一刻,黑沙毫不留情的將兩人吞沒。
……
草原劇烈的震動一直傳遞到了千里之外,遠在業城的西州王府此刻也震感強烈。
蘇塵是王府里的一名普通雜役,今年剛滿十六歲,卻已經在王府幹了十三年。他出生在王府,母親是王府洗衣房的女婢,父親是內衛隊的一名士卒,他剛出生不久父親就殉職了,剩下母親一個人凄凄慘慘,洗衣房裡事務繁忙,根本就沒能力照看他,好在王府里有個專門撫養傭人子嗣的院子,有專人負責照看,條件不是太好,養活卻不是問題。
蘇塵在院子里安穩的長到了三歲,之後便被趕出了院子,跟著母親一起住,一起幹些簡單的活。到了六歲,其他同齡人依然住在院子里,不僅不用幹活,還可以陪著差不多大的小王爺一起上學。
蘇塵卻開始了自己的忙碌生涯,每天的工作被安排的滿滿當當,早上起來先是各個院子里跑,收集臟衣服,之後用早飯,用完早飯後立刻就會被李管事催去倒夜香,常常被噁心的吐出早飯,緊接著上午就在廚房幫忙幹活,什麼活最累都被安排給他,砍柴,切菜,生火樣樣都得上,中午等大家都用完了午飯,他要先去洗碗,等到廚房都收拾好了才輪到他吃飯,而且是剩下什麼他吃什麼,到了下午也是院前院后跑著干各種活。
碰巧有次幹活經過小王爺上學的書齋,被他們一群人各種欺負,小王爺覺得不夠盡興,讓他做起了書童,每天帶在身邊慢慢欺負。起先只是幫他們背書包,打掃書齋,後來有人出主意把他綁在樹上當靶子,一群人拿石子砸他,比賽看誰能砸中頭,誰能砸中襠部。
再往後,小王爺把所有人的功課都交給他做,下學后他們在一邊玩,蘇塵則一個人留在書齋做作業。蘇塵大字不識一個,根本沒法寫作業,小王爺就讓他每天在窗外偷聽,還要求他每天的功課必須全做對,錯一題就會把他吊起來打。
久而久之,蘇塵的學業進步很快,小王爺和其他人則是停滯不前,雖算不上一竅不通,但也都是半吊子。
去年上半年,西州舉行一年一度的文選,小王爺等人學業剛好結束,都被安排參加了考試,西州王是什麼態度不知道,其他家丁,傭人,管家都對自家兒子抱著很高的厚望,跟著小王爺一起學了這麼些年,請的都是最好的夫子,想著就算中不了狀元也應該能中個榜眼探花什麼的。結果張告成績的時候,除了小王爺,其他人穩穩的佔據了倒數後幾名,負責文選的大學士也是顧及了小王爺的面子,偷偷改了小王爺的成績,不然倒數第一他是十拿九穩。
蘇塵雖然學的很好,卻不能去參考,一是他沒機會去,李管家是一刻都不會讓他閑著的,二是參加文選必須有人推薦,給他們授課的夫子壓根都不認識蘇塵。
十六年暗無天日的生活走過來,蘇塵深知自己的處境,他懷疑自己是被針對了,有人從他出生后就一直針對他,他對比了和自己差不多身世的其他同齡人,只有他一人受到如此不公的待遇,直到有一天李管家酒後失言,提到了受到某個大人物的指示,他才確認無疑。
縱然他憤怒至極,奈何身份低微,勢單力薄,無力抗衡壓迫他的勢力。
他的母親早年喪夫,同樣人微言輕,給不了他任何保護,漸漸的他越發覺得孤立無援,對自己的未來幾乎絕望。
這天中午,他如往常一樣獨自一人在後廚洗碗,剛剛洗好的碗碟被他小心翼翼放在桌案上,由於長期處於高壓態勢,反而練就了他做事情一絲不苟的能力,因為他知道只要自己一犯錯,懲罰必定比任何人都重。
不巧的是,他剛埋頭準備去洗刷剩下的碗碟時,突然房屋開始抖動,算不上劇烈,但是地面上的桌子出現了明顯的晃動,碗碟之間摩擦的獵獵作響。
等到蘇塵反應過來時,已經遲了,剛才洗好的碗碟滑已經到了地上摔的粉碎。
李管家聞聲趕來,似乎碗碟打碎的聲音比地震對他的衝擊力還要大。李管家沒有第一時間發飆,而是等到餘震都結束之後,確保房屋不會倒塌,小命不會有大礙的時候才興奮的吼道:「好你個蘇塵!這下終於讓我逮到你犯錯了吧!疏忽大意,打碎碗碟,看我怎麼收拾你!」
李管家沒有第一時間動手,而是饒有興緻的盯著蘇塵的表情,期待著他會有怎樣的反應,只要他敢狡辯或者頂嘴就可以罪加一等,畢竟已經很久沒抓到過他犯錯了,這次還多虧了地震。
誰知蘇塵只是平靜回應道:「小的知錯了,粗心打碎了碗碟,還請李管家懲罰,小的下次絕不再犯。」
絕不再犯,換做別人李管家只會當成是應付的客套話,但是對於蘇塵,他確是一點都不懷疑,因為之前抓過他犯的錯誤,硬是好幾年了,他真的一次都不曾犯過,做事情不僅一絲不苟,效率極高,還穩的像一隻千年老烏龜,這等心性真叫人不寒而慄。
蘇塵的冷靜回應李管家一點也不驚訝,隨後他從腰間抽出一根藤鞭,藤鞭上皮質嶄新,一看就是沒怎麼用過,不過今天倒是可以開個光,見見血。
啪啪!
兩聲清脆的鞭打過後,蘇塵的後背立刻出現兩條皮開肉綻的痕迹,鮮紅血跡隔著單薄的衣衫映了出來。
蘇塵卻只是咬了咬牙默不吭聲,埋頭繼續刷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