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委任
王懷忠最近比較鬱悶。內圈警衛遭暗殺,還沒有查出原因,「任六指」就督著要放徐耀祖。原因嘛還是那些陳詞爛調。好吧,看在我受傷后你這麼賣力的份上,就按你說的辦吧!其實,王懷忠心裡早有疑惑,在綿水,這個「任六指」到底是個什麼身份?別拿柳溪小酒館老闆這些屁話來糊弄人。別忘了,老子是警察局長,也是軍統綿水站站長。
王懷忠曾經以為「任六指」也是軍統站的站長,但是,一個縣不可能設兩個軍統站啊!哎呀,好你個「任六指」,你不會是中統的站長吧?那麼你是上峰派來整老子材料的?看行事方式,又不像……
還有爛事,水至場的鄉長由誰來當?還有團正?上峰差不多隔天就問圍剿牧馬山游擊隊的事宜準備得怎麼樣啦?這個職位還不得不快些安排啊。以前這個職位老子多少是要變些錢出來的,現在倒好,一個義字堂,把個水至場壓的鴉鵲無聲。沒人敢出頭了。啊,對了,王懷忠突然想起,賴蝦米以前提過一個人,叫什麼來著呢?
王懷忠叫親兵去通知賴師爺。
親兵找了一大圈,才聽人說,賴師爺和曹上尉都在監牢那邊。親兵就往監牢跑,還沒有跑攏,就聽見殺豬般嚎叫。聽人講,每個黑衣隊都得聽從曹上尉與賴師爺的審查。親兵的腿桿就開始打顫。
賴蝦米到了后,王懷忠這次沒跟賴蝦米客氣,直接說:「師爺,我給你兩張空白委任狀,你明天就去水至把鄉長和團正任命了。」
賴蝦米連忙搖手,說:「縣長大人,這可使不得,鄉長雖小,那也是一級政府,還得你親自去委任才是!」
王懷忠慢慢站起來,解開衣衫,露出傷口的敷料,說:「上頭在催命,我這能經得住顛簸嗎?」
賴蝦米點頭如搗蒜,說:「那縣長大人,鄉長和團正都由誰來擔當?」
王懷忠冷不丁說一句:「你看著辦!」
就不理賴蝦米了。
目前情況下,對別人可能是個麻煩,但對賴蝦米來說,卻是大大的恩惠……
「任六指」還在麗水警察局當副局長的時候,寫過一篇題為「黨國之任務與袍哥組織的走向」一文,發表在省城的《剿匪指引》報紙上面。他給袍哥組織指出了兩條路:一是歸順與招安,為我所用。二是解散與剿滅。對於不為我所用,又不聽招呼,遊走於黑白兩道之間、甚至為敵對勢力服務的袍哥組織,要果斷滅殺之。
有個神秘的大人物某一日看到了「任六指」的文章,認為「任六指」是此中人才,急招回省城訓令。從此,「任六指」就加入到軍統一個神秘組織,這個組織以監督處置各地袍哥為主,兼顧監督各地軍政要員。但是,在各類官方檔案里,是找不到這個組織的半點資料的。對於人們來說,這個組織就像是不存在一樣。連其內部人員也稱自己的組織為「零處」……莽爺拿到這些從省城傳來的資料,嚇了一大跳。原來「政府」早就處心竭慮想對付我們了,耀祖的事,不過是摟草打兔子。「義字堂」何去何從?必須得長遠謀劃了……
巨大的「火」字令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它投射出來的陰影,一會兒覆蓋了莽爺,一會兒又把莽爺漏出來。半遮半掩!隱隱約約!這就像個寓言一樣,莽爺迅速從中體會出一些意思。急忙叫幺師把木塔樓頂上的「火」字令旗取下來。
東城門龍會路,果然新開了一家洋服店。店名叫「達令洋服」。裁縫師是一個四十歲上下的男人,穿西背,粉色襯衣,駝色西褲,棕色接尖皮鞋透亮。裘依覺得,這個形象對於男人來說,似乎精緻了些。一個女人坐在一張小圓桌旁邊翻看摩登雜誌,女人捲髮,穿十分合身的旗袍。看他們倆的面部表情,像是夫妻。
裘依覺得,僅僅從第一次對二人的觀察來看,很難判斷他們是不是軍統人員,而「達令洋服」是不是另一個「柳溪小酒館」更是無從說起。裘依繞到龍會路後面,後面是一片擁擠而低矮的棚戶區。一張破爛的木牌上寫著「豬市壩」三個字。裘依就笑,這個地方,還真只適合豬住。從棚戶區中間一條窄小的巷子走出去,卻是一大片泡桐樹林。泡桐樹林傍邊有一個淺水塘,長著雜草,一些石頭半露半淹……再往前,是荒草萋萋的土坡。從能夠迅速撤離角度講,「達令洋服」好於「柳溪小酒館」,其他則未必。
汪小手坐在水塘邊,獃獃地望著水塘中的幾隻鴨子。裘依覺得這個人在柳溪小酒館外面出現過,又想了一陣,卻再沒有更深的印象了。
「任六指」其實對」義字堂」了如指掌,他也知道莽爺與徐耀祖、毛方璽等之間的關係。試想,一個地方有一個勢力強大的袍哥組織,而這個袍哥組織的舵把子還與當地的軍方和地方都有著密切的關係,你說政府能安心嗎?上峰派他來綿水的目的之一就是瓦解他們之間實際上的聯盟關係。
王懷忠遭襲擊,正好為「任六指」的計劃提供了一個實施機會。所謂「憤怒轉移大法」、急令毛方璽與蔡正坤交換任職、甚而至於調毛方璽至干梁子與野貓崖一帶布防等等那些看似臨時起意的主意,都是「任六指」殫精竭慮的結果。「任六指」有時候用恐懼、有時候用迷亂、有時候用憤怒,來掩飾自己的老懞深算,裘依、何智、曹豁牙等紛紛中招。甚至連王懷忠也瞞過了。也不枉「任六指」一世英名了。
但是整個計劃在實施過程中還是出現了幾點意外:一是「任六指」預計毛方璽無論如何會去找王懷忠求情的,但毛方璽卻至始至終沒有出現,這讓他大感詫異。什麼原因?後面需查。二是低估了義字堂的辦事能力。「任六指」原以為義字堂和其他袍哥組織差不多,不過外強中乾,裝腔作勢,嚇嚇一般老百姓而已。但這個義字堂完全不同,他們不但有腦子,執行起來還很果斷,且觸角廣遠。「任六指」對自己工作的艱巨性、危險性是早有預期,且做了風險管理的。比如,在外面的時候,他很少與家人同時出現。但是,即便如此,還是讓義字堂找到了家人。這種能力簡直匪夷所思,只能說明一點,義字堂已經滲透到相當的高層。
賴蝦米肩負起王懷忠的重任,坐著汽車到水至場委任鄉長和團正,這讓他有一種欽差的感覺。汽車在路上顛簸,他的頭多次觸碰到汽車的頂棚。似乎正是因為這輕飄飄的感覺所致。
不得不說賴蝦米是個高手,汽車開到水至場的時候,剛剛午時初刻,賴蝦米根本沒打算去找封嘯天,而是叫親兵去找家好的飯館。不時找了一家叫「旺家飯館」的小店,門頭桌椅板凳都還齊整,賴蝦米說:「就是這裡了。」
賴蝦米也不客氣,先去上位坐好,兩個親兵坐在左側,司機坐對面,把右側位置空出來有用。賴蝦米說:「在水至場,這算喝早酒,因為他們的午飯時間通常在未時末刻。」
親兵中有一個會說話的,說:「今天我們跟著師爺有口福了。」
賴蝦米說:「這算啥?敞開肚皮吃,有人買單。」
賴蝦米高聲叫喚掌柜的。因為中午上客時間還早,掌柜的在店後面靠著樹子打盹呢!聽到呼叫忙跑過來,看見已經坐滿一桌人,心下就歡喜了。但看清楚后才發現有三個黑衣隊和一個官員一樣的中年男人,心下又自認倒霉。
賴蝦米猜透了掌柜的心思,為緩解掌柜的緊張不悅之心情。賴蝦米開起了玩笑,說:「掌柜的,你再不出來,我們可是要把你的店背起走了!」
掌柜的努力扯起嘴角,勉強一笑。
穿著民裝的賴蝦米從口袋裡摸出一塊大洋,對掌柜的說:「幫我找個腿腳麻利的人,把封家莊園的封嘯天給我叫來。這個就是跑腿費。」
賴蝦米把大洋拋給掌柜的,掌柜的接過大洋,激動地說:「我的腿腳麻利。」
封家莊園到水至場,不過一泡大尿的時間,就可以掙一塊大洋,即使殘廢也會手腳麻利起來的。
賴蝦米說:「好吧,但你得把酒菜給我上齊全了,我們一邊吃酒,一邊等你。」
掌柜的連忙叫廚子,喊小二。
賴蝦米又說:「酒要你們水至最好的糖泡子酒,菜你只管往好的上,不會差你的錢,你放心。」
掌柜的滿臉獻媚,說:「哪能呢,長官說笑了。」
張來旺氣喘吁吁跑到封家莊園的時候,封嘯天正躺在馬扎子上看老香樟樹的樹葉。微風輕拂,老香樟樹的樹葉微微顫動,陽光就在其邊緣,要麼點星星,要麼綉金邊……一聲呵斥,把封嘯天拉回眼前,看見一個人在跟家丁交涉,封嘯天揮揮手,說:「叫他過來吧!」
張來旺來到封嘯天面前,先拱個手,然後說:「封少爺,有個官家帶著三個黑衣隊有請!」
封嘯天偏著腦袋看張來旺,說:「你是?」
張來旺這才自我介紹,說:「封少爺,我是旺家飯館的張來旺啊!」
封嘯天感覺有點印象,但弄不明白為什麼官家要通過張來旺來請他?張來旺看出來了,說:「那個官家說他姓賴,目下正在我的飯店吃酒呢!」
封嘯天笑起來,賴師爺,你還真來了!
封嘯天做了些準備,換了身衣服,叫上唐刀子,和張來旺一起往場上去……
最近「任六指」一直在思謀,能不能像杜鵑鳥那樣在義字堂下個蛋?設計了多種方案,最後都被自己一一否定。電話響了,「任六指」拿起聽筒,裡面一個聲音捏著嗓子說:「王懷忠叫賴師爺拿著兩張空白委任狀去水至任命鄉長和團正去了。」電話又咔噠放下。
這個就有意思了!
「任六指」叫裘依進來。裘依進來后,「任六指」說:「你覺得封嘯天這人怎麼樣?」
裘依要去翻檔案,被「任六指」制止了。「任六指」說:「不用翻,還沒有他的資料,你就說說印象就行了。」
裘依想了想,說:「老闆,你說的是渾成旅那個連長吧?」
裘依說:「聽說打仗是把好手,身邊有幾個結拜兄弟,其他嘛,就不了解了。」
「任六指」點上一支煙,吸了一口,說:「你們今後要多了解,今天以後他可能就是水至場的鄉長了。」
裘依說:「是!」
「任六指」說:「那就從今天起,給封嘯天開個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