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番外（5）

燕星辰恢復全部的記憶之後,才發現當初自己封存起來的記憶里，還有一段很早很早以前的。

早到那時候他都還沒進入樊籠。

他一共經歷了兩段人生。

第一段人生是他真正最開始的人生，他從小生活在墓園旁邊。後來機緣巧合之下進入樊籠,成為了隨機玩家，又遇到了齊無赦，直至齊無赦送瀕死的他離開樊籠，他暫時失去一切記憶，又從頭開始了一段人生。

第二次的人生其實算是他和齊無赦共同安排的,有他特意放出樊籠的紙傀，也有齊無赦暗地裡的陪伴,那其實是一個被人為設定好的人生軌跡。

若說是真的「來處」,其實只有他的第一次人生才算是。

但因為時間太久，他恢復記憶的時候又忙著對付樊籠的事情，所以進入樊籠之前的回憶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才被重新撿起來。

原來他在第一次進入樊籠之前，就已經約莫知曉了有樊籠這個世界的存在。

當時他還在墓園旁生活。

收養他的夫妻已經過世了，他剛剛成年,仍然住在墓園旁邊。

墓園不大,偶爾會有人來掃墓。

這墓地不是他的,但他從小在這長大，算半個看門的,偶爾打掃打掃這些墳塋，或者有人來看新的墓地,帶著人選地方，做些瑣碎的事情維持生計。

燕星辰自己對這樣的生活很滿意。

他通陰陽之道，驅鬼術辟邪法爐火純青,可其他人不知道,只是見著他年紀輕輕居然天天待在墳地里,實在是讓人瘮得慌。

他本身也是一個孤僻的性格，從來和人說不上三句話，別人也不敢和他說話，久而久之，便習慣了一個人這樣活著。

他閑來無事，便去那幾個早已沒了後代的墳頭旁，和那些老鬼聊天。

「看到前幾天剛剛給父母下葬的那批人沒有？哎呦喂走出墓園就吵架，吵到最後還互相扯頭髮！」

「我看到了！我都看呆了，日上三竿我都忘了躺回骨灰盒裡，差點沒給我曬沒咯！」

「躺我隔壁那老妹兒，怨氣還不夠濃沒有成鬼，就一縷殘魂在骨灰盒裡面，整天念叨著『我躺床上都聽到你們合計我遺產了』『我都聽到了』，吵死我了。」

「反正你也不睡覺。」

「你這孩子怎麼不說話？」

老鬼們七嘴八舌的，最終注意力落在了一直一言不發的少年身上。

少年正靠著隨便哪位祖宗的墓碑，閉著眼，神情淡然。

正值春季，清明將至，整個墓園都散發著泥土的清香，空氣中瀰漫著潮濕的感覺。

黏糊的初春氣息將少年環繞，森然的墓地一點都沒能遮住他那出塵的清冷。

他的發梢隨著輕風一晃一晃的，像是歲月枝丫在時光洪流中悄然冒頭。

聽到那隨風飄來的「鬼言鬼語」，他沒睜眼，說：「聽膩了，有沒有新的？」

其實這些就是新的故事。

但起承轉合都和以前聽過的故事沒什麼區別，實在像是一個模板里刻出來的，提不起他的興趣。

也許芸芸眾生就是如此，看似各不相同，實則跳不出條框。

老鬼們又七嘴八舌。

「少年人，那麼年輕，天天往墳頭跑。」

「我在你這個歲數，恨不得全世界溜達！」

「人這一輩子，早晚都要入土，你到時候想在墳頭躺多久就躺多久，現在還活著，幹什麼天天不動彈？」

「外面世界很美好，別整日和一攤泥一樣躺著。」

說是一攤泥，但少年即便是靠著墓碑，脊背也是挺直的，如松如柏。

若真有這麼一攤泥長成這樣，那可謂是泥中美人了。

少年睜開了眼睛。

他聽到不遠處傳來了一大片展翅聲。

「撲棱——」

成群白鴿自他眼前飛過，盤旋於天際，同後方的青山連成了一幅畫。

……這裡什麼時候有這麼一大片鴿子了？

是換季遷徙路過的嗎？

他沒想太多，起身，將那幾個老鬼的墳頭草拔乾淨，轉身走了。

過了幾日，墓園出了點意外。

一個來掃墓的男人失蹤了。

公路上的監控顯示，那個人最後一次出現，就是來掃墓。

走進墓園以後再也沒出來，其他地方的監控都看不到人影。

失蹤者的車還停在墓園外邊，這幾天下了場雨，車上都是濺起來的泥點子，主人不知去了哪裡。

調查的人來了一趟，把整個墓園從頭到尾逛了一遍。

為了收集證據和線索，燕星辰也被叫去問話。

交談中得知，那個人是早晨十點多失蹤的，正好是他給那幾個沒人祭拜的老鬼拔墳頭草那天。

他一想，似乎就是他看到了成片白鴿離開之後。

調查的人一無所獲。

那些人走後，他去問了那幾個老鬼。

「沒留意啊。」

「好像是有這麼個人，突然不見的。」

「他好像還說了什麼——『你真的能幫我實現願望嗎』之類的話，聽不清咯，我當時在瞌睡。」

「……」

你一言我一語，湊不出一個完整的事件。

又過了幾天，據說還是沒找到人。

但墓園這邊實在是沒有什麼異常，調查的人又來了好幾趟，每一次都無功而返。

似乎是放棄了。

燕星辰本以為這件事就這麼囫圇吞棗地過去了。

沒想到，墓園裡又來了調查這件事的人。

這一回，來的人不是官方的，而且還是他有過一面之緣的堂哥。

堂哥也想了解一下墓園失蹤了人的事情，說是正好發現他還住在附近，順帶來看看他，也可以從他這邊了解到一些信息。

對方打電話聯繫上他的時候，他足足愣了好一會。

他一個人獨居慣了，差點忘了這世界上還有「親人」這麼一個概念了。

「……喂？喂？」電話那邊喊了半天，「你在聽嗎小星辰？」

燕星辰：「……」並不是很想回應這個稱呼。

他答道：「你們什麼時候到？我確實還住在附近。」

燕危——也就是燕星辰那位只有一面之緣的堂哥——第二天就到了。

那天正好剛下過一場暴雨，烏雲走後，仍然有細雨密密麻麻地落下，整個墓園泥濘一片。

燕危穿著一件深藍色的衝鋒衣，衣領高高豎起，遮擋了他白皙的脖頸。

他雙手抄兜，閑適從容地走在墓園的泥地上，每一步都很輕，雨後帶著水的泥點子一點都濺不到他的褲腿。

他的身旁還跟著一個男人，男人很高，一頭烏髮，五官立體而深邃，周身都裹著一層清冷，隨便往那一杵極具壓迫感，墓園裡那幾個老鬼都立刻縮進了骨灰盒裡不敢出來。

可男人仍然看了一眼那幾個老鬼墳頭的方向。

就連燕危，都往有陰氣的地方看了幾眼。

看到這一幕的那一刻，燕星辰心下一動——難不成堂哥的這位朋友能察覺到那幾個鬼的存在？

他們沒有聯繫的這些年，燕危也經歷了什麼，從而能和那些看不見的髒東西打交道？

這些疑問在燕星辰腦海中一閃而過，但他第一時間沒有問。

他太久沒有和應當熟識的人交流了，還有些茫然無措的局促。

燕危反倒從容地笑了笑，直接撐開傘遞到他手中：「小心著涼啊。」

「……謝謝。」

燕星辰帶著燕危和燕危身邊的男人去了當時那人失蹤的地方，大致講了一些他知道的信息。

「……就是這些了？」燕危回過頭來看他。

燕星辰：「嗯。」

燕危問他的就是調查組的人來問過的那些問題，「什麼時候失蹤的」「見過他嗎」「當時有沒有什麼異常」。

他不知道自己這位不著邊際的堂哥為什麼要查這件事，但他總覺得這背後並不簡單。

他逐漸積攢了越來越多的好奇，表面仍然有些沉默。

結果不用他問，燕危就主動告訴他：「這樣的失蹤不止一起，不像是人為的，我一直在查，沒想到查到這裡，發現地址有點熟悉，隱約想起來很多年前來過。」

堂哥笑眯眯地看他，「我才想起來，你住在這裡，當時我說我可以照顧你，你還不跟我走呢。一眨眼小星辰都這麼大了……誒晏老師，」燕危抬手一把挽上了身邊男人的胳膊，「我弟弟可愛不？」

他又驚奇地看向燕星辰：「說你可愛你就臉紅了啊……」

燕星辰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自己開始發燙的臉頰，聽到了燕危哈哈大笑的聲音。

他有些不知怎麼應對，轉過身，默然無聲地帶著人去他家暫住。

短暫的交流之後，燕星辰基本可以確定，他的堂哥對陰陽方面的事情十分了解，比他還要了解。

失蹤的人和鬼神之事有關？

到家之後，燕危主動叫了外賣，帶著他和那位不知叫什麼的「晏老師」一起吃。

和燕危一道的男人終於自我介紹，他叫晏明光，現在和燕危生活在一起，他們兩人最近遇到了點事情，專門來這裡調查失蹤的事情。

除了介紹了一下之外，晏明光根本不怎麼說話，燕星辰也是一個寡言少語的主，三個人坐在一起吃飯結果如下。

燕危實在有點忍不了這家庭聚餐活生生吃成了喪宴現場一樣的氛圍，主動起了個話頭：「這個青菜好獨特我沒有吃過是你們這裡的特產嗎？」

晏明光：「嗯，獨特。」

燕星辰：「嗯，特產。」

燕危：「……」

餐桌重新歸於沉靜，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聲響。

片刻。

燕危吃了幾口，覺得氣氛比溫度還要冷，又說：「小星辰，你這些年都是自己一個人住嗎？」

晏明光不說話，給燕危舀了一碗湯。

對於尋常人來說，燕危其實拋了個話頭，將怎麼拓展話題的選擇扔給了對話的另一方，對方如果想講述分享自己多年的生活，能夠輕而易舉地開啟話題，若是想抱怨孤單，也可以順著燕危的話講。

可燕星辰愣了愣，點了點頭：「嗯。」

嗯……

嗯。

半晌。

飯快吃完了。

燕危說：「你家好冷清，要不要我給你買點娛樂設施？」

晏明光開始收拾所剩無幾的一部分飯菜。

燕星辰：「不用。」

燕危：「……」

行吧。

燕危低下頭，加入了沉默乾飯大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