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殘缺木梳（6）

直播間。

燕星辰關閉直播視角之後，還剩下的唯一一個直播視角就是岑依依的。

雖然這個副本的觀眾大多都是被燕星辰破紀錄吸引來的，但岑依依作為擁有控火技能的新玩家，同樣有人關注。

這種攻擊上的元素技能不常見，要是能成長起來，說不定能成為一個實力不俗的攻擊類型玩家。

何眠進入副本的時候也是這樣想的。

他們組織自從創建者失蹤之後，每況愈下，那種粉絲多的新人已經根本招攬不到了。

再過不久就有那種需要每個組織的新人參加的副本，只要能獲得點名次，參加的組織和新人都能獲得好處。

他們組織有名額，卻一直沒有處於新人期的優秀玩家，再這樣下去只能隨便拉人頂上。

他只好流連於一些新人副本，大海撈針般找點不錯的新人。

他一發現有了新的新人副本直播，立刻進入直播間，想著能不能撿漏到有點潛力的新人。

比如岑依依這種，如果能活著出副本，倒是一個不錯的招攬對象。

可他看著看著，漸漸皺緊了眉頭。

畫面里，岑依依聽到門外「燕星辰」的呼救聲，主動開門走了出去。

[可惜了，善良在這種地方最不值錢。天賦技能不錯，但是副本素質實在太差，這麼簡單的陷阱都能踩。]

[不是吧，這麼好一個苗子，就為了燕星辰那個看上去風都能吹倒的小白臉？我剛剛還在想要不要提早關注他，說不定能有點好處，幸好沒有，不然不管是取消關注還是關注者死亡，代價都不低啊。]

[……]

何眠也在心中暗道可惜。

但他既沒有關注岑依依，又見多了這種場面，不會有多餘的感覺。岑依依死了，他還可以再去看看別人。

可沒過多久，何眠的注意力放在了另一個人身上。

——燕星辰也跟出來了。

彈幕安靜了一瞬，立刻翻了好幾倍般洶湧而出。

[怎麼回事？？岑依依後面那個是不是燕星辰？燕星辰也被水鬼騙出來了？他為什麼不明白這個時候最好的做法是明哲保身？]

[畫面太快了，岑依依已經轉彎，看不見後來出來的人的樣子。但是從房間的位子來看，不是燕星辰就是那個瞎子，那個瞎子好像更高一點……]

[衛生間很窄，岑依依一個人要跑就很難，本來就很危險，燕星辰這種武力值不高的再來，根本就是拖後腿的，兩個人更不好跑。控火這種技能……哎，這麼有潛力的新手，本來不是必死的，被拖一下後腿肯定沒什麼活命的機會了。不是吧，一晚上要死兩個？]

[……]

何眠看了一會彈幕，還看到了幾條燕星辰為數不多的粉絲髮的。

[我鑰匙不多，本來是想著燕星辰能破厲九澤的記錄才賭一賭的……現在看，這就是一個送死的小白臉，我真是昏了頭才去關注他！我撐不下去了，我根本付不起他死亡的代價，現在就要取消關注！]

[我也是想賭一賭他破紀錄獲得的信息能讓他有先機，現在看來及時止損吧。]

[哈哈，我根本不怕，我的家底早就輸光了，本來也快到進下一個副本的時間了，懲罰就懲罰吧。]

樊籠的粉絲制度並不是一本萬利，粉絲關注玩家越久，獲得的好處會越多，但同樣的，粉絲關注的玩家死亡，粉絲也要付出很大的代價。而為了防止玩家們在關注者死亡前一刻取消關注，樊籠規定粉絲不能隨便取消關注——取消關注的粉絲也會失去一定數量的鑰匙。

鑰匙作為進入鎖內副本的媒介，是樊籠世界的唯一硬通貨，道具、經驗、其他可以交換的鑰匙，都要靠鑰匙來獲得。

但即便代價如此巨大，在燕星辰開門之後，燕星辰的粉絲數量還是瞬間少了四個。

押注燕星辰死亡的人數再度攀升。

何眠卻產生了和那些人背道而馳的想法。

進來前，他並沒有看播報，只是看到了一個新人副本直播間就進來了，現在看彈幕才發現，燕星辰剛剛破了厲九澤的記錄。

何眠只是一個普通玩家，他甚至只過了一個新人副本和兩個難度和新人副本差不太多的低級副本——否則也不會在這種沒落的組織里了。他進入樊籠以後，唯一和那些強者扯上點關係的時候，就是新人副本。

他運氣好，新人副本遇到了厲九澤，所以他們那一次存活率比其他新人副本高，而他也從頭到尾感受到了厲九澤這樣的人究竟有多厲害。

倘若他新人首副本中沒有見識過厲九澤的厲害，他可能會擁有和其他人一樣的想法。

可正是因為他親身體驗過厲九澤的強大，他才清楚，打破厲九澤的記錄代表著什麼。

運氣？運氣也許能讓一個人多活一會，但是運氣真的可以影響那麼大的差距嗎？

燕星辰可能只是個空有臉蛋的廢物嗎？

他不信。

何眠猶豫了片刻，在燕星辰粉絲還在下降的時候，反而關注了燕星辰。

-

村長家中。

走廊上月光愈發傾斜，照出地上一條從第一間房延伸到走廊底部的水跡。

那水跡是粗粗的一條，像是什麼一大片的東西從地上拖曳而過。

燕星辰沿著水跡往前走，夜晚的涼風拂過他的脖頸，暗處如同鑲嵌了一雙幽深的眼睛，讓他如芒在背。

「呼呼——」

風聲中，他摸著黑，來到了走廊底部的公用衛生間里。

老宅的衛生間沒有分男女，只有一大間裡頭，又隔著兩個小隔間用來給人上廁所。

隔間門前只有一條狹長走道上，入口是衛生間唯一的入口，前方是通風的小窗口，窗戶外黑黝黝的，全然看不見東西。

門口的牆邊立著個洗漱台，洗漱台的水龍頭不知是誰用過沒有擰緊，正在一滴一滴地往外漏水。

裡頭的岑依依正站在隔間門前，似乎在找人，聽到燕星辰走近的聲響，驚嚇一般猛地回頭。

看到燕星辰，她神色立刻鬆緩了一些：「……燕星辰？你不是說你在隔間里不敢出來嗎？你沒事吧？」

燕星辰上前，抬手，食指放在雙唇之上，示意她小聲。

少女看見他，雙眼中剛剛浮現的喜悅還未久留，取而代之的便是瞳孔倏地放大。她目光從燕星辰臉上移開，看向他身後，眼神愈發驚駭。

「滴答……」

「滴答……」

水龍頭滴水的聲音鑿穿人心，衛生間門口又傳來了長發拖拽在地的聲音。

燕星辰神色一凜，一手放在他那同時放著玻璃渣和兩張紙錢的口袋上，緩緩轉過身。

夜色慘然。

那他在貓眼前看過的髒東西正站在狹窄的衛生間門口，黑色長發上沾滿了水垂落在地，被水泡到腫大的蒼白雙唇微微勾起，發出燕星辰的聲音：「……依依，你快來幫我，我在衛生間，剛才好像撞見水鬼了，不敢出門。」

岑依依驚恐地踉蹌了一下。

那東西在門口站定，「燕星辰」的嗓音逐漸變調，最終拉長成了尖利的女聲：「……依依，你來了啊。」

燕星辰已經抓起了兜里的小玻璃渣——既然這髒東西來了，他不做點什麼就說不過去了。

他另一手拉著岑依依退到了隔間里，打算讓岑依依先躲在裡面，他出去和水鬼交手。

下一刻，身旁的岑依依卻突然撇開他的手跑了出去。

隔間的門「哐當」一聲關上，把燕星辰關在了隔間里。

岑依依在外頭靠著隔間門，顫顫巍巍道：「你、你先藏好，我保護你！」

【被保護值+15，請玩家再接再厲。】

燕星辰：「……？」

隔間外，水鬼似乎在靠近，尖利的女聲不斷重複著，越來越近：「依依，你來了啊……你來了啊……」

隔間門不斷顫動著，足以得見岑依依抖得有多厲害。

這時候若是推門，反而會把靠在門上的岑依依往前方推，直接推到水鬼面前。

他在裡頭說：「用你的技能！別打其他地方，打它腳部。」

隔間外，岑依依受到了提醒，立刻抬手，掌心中冒出一簇竄動的火焰。

可那髒東西根本不怕一般，一點一點地走近。

「你來了啊……」

它的聲音已經近在耳側，同「滴答」「滴答」的水聲拌在一起，涼到人心裡。

岑依依已然意識到自己中計了。

她不僅中計，還連累了燕星辰。而這水鬼看上去根本不怕她這小小的火焰，眼看就要逼近在眼前。周遭的空氣都隨著涼了下來，凍著人的皮膚，刺著人的血骨。

「不不不不管那麼多了……」

極度恐懼下，岑依依閉上眼睛，按照燕星辰的指示，猛地往近在咫尺的水鬼身上扔了好幾個火球。

與此同時。

隔間內，燕星辰雙眸一凝，指尖劃過口袋中早就準備好的小塊玻璃渣，鮮血自他指尖溢出。

血味瀰漫開來的那一剎，他面上的乖意和溫和居然瞬間消散，漆黑雙眸幽深森然，緩緩浮現出殺氣。

他回憶了一下在船夫身上看到的那個符文，抬手，指尖輕點空中，血滴竟隨著他的動作凝固在空中，隨著他的動作，迅速凝成了一個懸浮在空中、一氣呵成的符咒。

空氣中，腐臭味和血腥味交織。

在岑依依扔出火球的那一刻，他手掌往前一推，血色的符咒瞬間化作無形，透過隔間的門被推了出去。

符咒向前推移時，帶起的輕風吹起青年的劉海，拂出他額間的淺痣，襯著他在這昏暗中帶著殺氣的眼神，仿若立於修羅地獄的聖人。

隔間外，無形的符咒迅速追上了火球，隨著火球一道沖向水鬼的身體，沖向水鬼那看不清明的腳部。

「啊——！！！」

水鬼似乎晃動了一下，尖利陰森的叫聲自水鬼口中發出，響徹回蕩在狹窄的衛生間中。

電光石火間，火球帶來的亮光眨眼不見，門口只餘下一道濕濕的長發拖拽而過的痕迹，水龍頭仍舊「滴答」「滴答」個不停，眼前卻空無一物，周遭再次陷入昏暗。

方才水鬼所在的地方，一根極長的黑色長發飄落而下。

——這不是水鬼真身，不過是一縷頭髮化作的虛影。

難怪它能分散到每個人的門口叫門。

岑依依在極度恐懼的平靜中繃緊身體，緩緩睜開眼睛，聽到了雌雄莫辯的播報。

【恭喜編號392377副本殘缺木梳內玩家燕星辰、岑依依打破水鬼虛影，成為當前副本內首次正面接觸副本內鬼怪且生還的玩家。】

【據統計，玩家自副本正式開始至今共一小時零十一分，打散水鬼虛影的時間打破目前新手副本最短記錄。破紀錄的數據已經上傳。】

【獎勵盒子已發放至玩家信息面板，請玩家查收。】

燕星辰沒有因為這一連串的「好消息」放鬆。

因為他還聽到了別的提示。

【編號13玩家燕星辰，請您注意，由於您兩次挑釁水鬼，您已被水鬼標記。】

這提示音剛說完，一種四面八方圍繞而來的毛骨悚然之感瞬間涌了出來，暗處像是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彷彿隨時準備在他鬆懈的時候要人性命。

燕星辰卻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

這是他進入副本以來第一次帶著真正笑意的笑。

他要的不僅僅是完成任務，他要的是以最好的方式完成任務，正愁玩家的身份太被動，根本沒辦法佔據主導地位。這麼多人，水鬼要對誰動手、怎麼動手都無法預測。這樣被動挨打的進展方式，無異於在屠宰場中等刀落下，效率極低，還讓人覺得自己如同被人圍觀的牲口一般，只能驚慌地戒備著暗處的危險。

可危險如果就在身側呢？

標記。

……這標記算是誰標記了誰，還未可知。

-

直播間。

打散水鬼虛影的播報內容也在直播間內響起，破紀錄的消息同步發送到了論壇的新人模塊中。

觀看的玩家們一時之間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播報砸了滿臉，沒有幾個人說話，直播畫面頓時乾淨了起來。

【恭喜玩家燕星辰的粉絲，由於該玩家接連突破記錄，該玩家所有粉絲可獲得共100把鑰匙，鑰匙根據粉絲關注時長分配給每一個粉絲，請粉絲查收。】

何眠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信息面板多了一個獎勵盒子。

——他剛才的判斷果然沒有錯！

他恍惚地點開獎勵盒子，神情頗為獃滯——作為為數不多關注燕星辰的粉絲，他分配到了七把鑰匙。

即便是那些高手玩家們早期的粉絲，每次獲得的獎勵，也不過就是十個左右。如果單純靠通關副本獲取鑰匙獎勵，憑他自己，恐怕得成功進出副本三次左右。

而現在，他在這個新人副本開始的一個小時之後便獲得了這麼多。

這一切，不過都是因為一個多小時前，他關注了燕星辰。而之前取消關注了燕星辰的人，不僅損失了一半的鑰匙，還沒能分到任何獎勵。

燕星辰的粉絲數剛剛還在緩慢往下掉，此刻居然開始迅速躥升，一個一個地增長到了六十七。

其他觀看的玩家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彈幕和評論這才開始洶湧而出。

[岑依依那一下究竟突出在哪裡？新人的初始數據居然能正面打散水鬼虛影？就算只是水鬼頭髮化作的虛影，這也不常見啊，通常新人都是靠躲避死亡觸發活過前幾天的。]

[燕星辰是不是已經有兩三個獎勵盒子了？這麼多次獎勵都沒看他出手，武力值初始數據是有多低啊。]

[燕星辰跟上來拖了個後腿，之後就藏在隔間里，結果獎勵把他給算進去了，完全是躺贏啊。]

[還好吧，沒有燕星辰在隔間裡面提醒岑依依要怎麼做，岑依依被水鬼虛影殺了都不知道要用技能，那句話其實很重要。而且他也是擔心岑依依才來的，如果我是岑依依，我也想保護他。]

[……]

-

衛生間里。

水鬼虛影散去之後，燕星辰身上殺氣緩緩退去，眼神中若隱若現的暴戾瞬間不見蹤影。

岑依依心有餘悸顫抖著打開了隔間的門。

她的初始武力值是75，水鬼虛影靠近的時候，她的直覺便是她不是那個髒東西的對手，沒想到居然真的成功了。

「你、你沒事吧？那個東西好像……」她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好像被我打散了？我、我居然成功救下我們兩個了！！」

「水鬼如果混在玩家當中，應該藏在哪裡。這只是它的頭髮化作的虛影，分散到每個人的房間門口叫門，不算強。」

燕星辰確實是這麼想的。

雖然他有過猜想，他那來自現實世界的驅鬼方式在這裡也有用，但他許久沒使過，生疏了許多，方才的符咒威力並沒有很大，能一擊便迅速打散水鬼虛影，多半還是剛才出現的水鬼虛影本身就不是很強。

「也是，我哪有那個實力……好險啊。」岑依依說著，視線突然落在了燕星辰還在滲血的指尖上，「你手指怎麼了？是剛才推搡的時候劃到了嗎？」

【被保護值+5，請玩家再接再厲。】

燕星辰神情一頓。

知道小白臉這個技能的存在之後，他很清楚，被保護值需要靠他自己想辦法去積攢。這樣示弱是對他有利的，這沒錯。但……

這一瞬間，岑依依的話、播報的被保護值還有現在的情形擺在一起，他真的產生了一種自己在吃軟飯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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