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周旋
寶釵低著頭,捧著拜匣進了屋子,低眉順眼地給賈母請安:
「見過老太太。」
「起來吧。」
賈母原本心裡就有怨氣,如今見了馮寶釵,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話里話外都要戳寶釵的痛處:
「馮丫頭,你也別怨我心狠,是你家哥兒太沒王法,若非皇上仁慈,只怕他現在已經人頭落地了!我們家一貫是安分守己的人家,似你哥哥這樣手上沾著人命的主兒,我們並不敢兜攬!」
馮寶釵只是低頭聽著,面上並無異色,心裡暗暗冷笑。
不敢兜攬?
怎麼,當初送往賈家的信,都叫狗瞧了不成?
事情沒發的時候,一口一個姨太太叫得親熱;如今東窗事發,就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來說教,好像自己多麼無辜似的!
薛家改姓,賈家跪訓,反正大家的臉都丟光了,還有什麼好互相嫌棄的!
馮寶釵忍過了賈母的連番奚落,始終沒有回應,等賈母心裡的悶氣出得差不多,終於願意停下問問她的來意的時候,適時地將手裡的拜匣送上,言辭溫婉:
「千錯萬錯,都是兄長的錯,一失足成千古恨,如今便是後悔也沒法子了,不僅帶累了自家,還連累了親戚,兄長實在是萬死難辭其咎!」
馮寶釵說到此處,不由得拿帕子拭了拭眼淚:
「只是皇上偏又仁慈,不叫他償了命,既留著命在,也總得好好兒活著才是。」
她說到此處,便將手裡的拜匣遞給鴛鴦,示意她拿給賈母:
「按說出了這樣的事,我們哪裡還有臉留下,就算老太太不提,我們家也該儘早搬出去的。」
「只是老太太也知道,我家兄長前些日子剛遭雷劫,如今還躺在床上難以行動,家母剛才接了聖旨,也昏死過去,至今不省人事,我雖還有幾分要強,可是一個姑娘家,連大門都不好出的,一時間又要賃房子,又要服侍兄長和媽媽,又要籌劃著搬家,家裡頭兵荒馬亂的,我也實在分身乏術。」
「如今也只好求老太太寬限數日,這些銀子算是賠禮,好歹等媽媽醒了,兄長也能下地,家裡頭有了個主事的男子,然後再搬出去。」
賈母垂了眼,心下兀自沉吟,她對此時的馮家並無半分好感,當然不希望他們再在賈府居住,可馮寶釵話里的意思也很明白,如今馮蟠與馮姨媽一個傷一個病,家裡能主事的只有馮寶釵一個女子,賈府如果真把人往外趕,無處容身的馮家人就要露宿街頭了。
再怎麼膈應,有一件事是改不了的,那就是馮姨媽是王子騰和王夫人的妹妹,把馮家人趕出去固然解氣,可是之後呢?絕了馮家和王家兩門親嗎?
當然,能與馮家斷了關係,賈母求之不得,可真要是就這麼斷了親,賈母又覺得太虧些,馮家把賈家害成這個樣子,還一點兒血都不想出?
再者,王家這邊是個什麼態度,賈母還拿不準。
王夫人是個護短的,不然也不會為了馮家去挑釁林家姐妹,倘若王子騰也是如此呢?
事已至此,賈家馮家全都沒臉,賈母不怕馮家疏遠,卻怕王家借著這個由頭跟賈家生分,自家的貴妃娘娘固然尊寵,可從目前看來,也難以從皇上手底下蔭蔽族人,而四大家族裡如今唯有王子騰是重臣權臣,賈母自然不敢貿然得罪他。
吃一塹長一智,賈母如今也學會謀定而後動了,所以才先給王子騰送了信,等得了王大人的准信,再動作也不遲。
而且,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賈母雖然不說,但心裡也有數,那就是賈雨村這件事上,賈家被迫跟馮家拴在一條繩上了。
賈雨村徇私枉法,的確有賈王二家的手筆在內,皇上查無實據的原因,是因為賈家是當面與賈雨村商量的。
馮家的書信到京城在先,賈雨村被點為金陵省應天府尹在後,所以賈政直接當面跟賈雨村託付了此事,自然也就用不著書信了。
賈母怕的是,賈政或王夫人在事情辦成之後,會不會給馮家寫了回信,如果有這種信,她對馮家的態度就要微妙一些了。
倘若逼得太緊,馮家狗急跳牆,將信往上面一送,賈家就真的惹禍上身了,倒不如給馮家留一分餘地,等他們自己搬出去,賈家雖然失了顏面,畢竟還有十萬兩銀子。
總好過直截了當地趕走馮家,賠禮分文沒有,還可能惹一身官司,賠了夫人又折兵吧?
思及此處,賈母神色略緩,淡淡道:
「我也不是那不講理的人,既然實情如此,也便罷了,且等你兄長醒了再理論。」
讓鴛鴦收起銀票來,賈母淡淡地往榻上一趟,合上雙眼:
「我累了,馮丫頭且去吧。」
馮寶釵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起身告辭:「多謝老太太體諒。」
之前王夫人和馮姨媽見面的時候,馮寶釵也曾在一旁陪伴,記得王夫人提到,賈家現在日子雖然還過得去,卻有些寅吃卯糧的意思,偏這兩年年成又不好,各處的租子都減了不少,賈家如今是外強中乾,外面瞧著也還氣派,裡頭可就不怎麼樣了。
馮姨媽聽說姐姐如今過著這樣的日子,立刻就要給王夫人拿銀票,卻被馮寶釵拿話支吾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