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九八節 心潮湧動(下)

第二章 九八節 心潮湧動(下)

?有些事情根本就解釋不清楚,曾云:「不可說,不可說,一說即是錯。」定慧師太這會算是深切的體會到其間所蘊含的佛理了。

別看靜璇年紀不大,可精通佛理,前幾年就能夠將一眾同門師姐妹駁得啞口無言,定慧師太在心中暗自掂量了一下,覺得今日未必能說服靜璇,於是一板臉,拿出了當師傅的架勢,道:「我徒才從外面遊歷回來,正是勞累需要休息的時候,何故胡思亂想?為師且明日再來告誡於你。」

定慧師太走後,靜璇一個人躺在床上,卻是怎麼也睡不著,靜璇想著方才與師傅的對話,好像師傅也無法反駁李易道友的見解呢?不知怎的,靜璇的嘴角便浮現了一絲笑意,很為自己的眼光而自豪:李易道友果然有大慧根,大悟性啊!

只是可惜,李易道友棄佛入道,實在讓人有明珠蒙塵之嘆。不過也不要緊,李易道友不是說,只要一心向佛,此身便是佛么?想當初禪宗六祖慧能還是舂米作坊的雜役呢。六祖慧能說「人雖分南北,佛性無南北。」可見,修真者雖然有門派之分,佛性卻是沒有門派之分的。

靜璇睡不著,定慧師太也睡不著,定慧師太回到禪房后越想越不對勁,相比於靜璇以往在普陀山上的乖巧溫順,今日靜璇的言行舉止可算是一反常態,讓人幾有莫名其妙之感。難道靜璇真的在遊歷途中遇到了什麼刺激?

一想之下定慧師太大為憂心,無論是佛法還是修為,靜璇天分之高實在是普陀山觀音禪院數百年歷史上少有。定慧師太可是將發揚光大普陀山的希望寄托在靜璇身上啊!如今那東林寺已經關了山門,從佛教四大派中除名,普陀山亦大有希望取而代之呢。

定慧師太決定去詢問一番師兄慧空和尚,當初靜璇在遊歷途中,可是與慧空和尚見過一面的,興許慧空和尚知道些端倪也說不定。

定慧師太說去就去,也管不得太陽已經下山了。普陀山觀音禪院分為男弟子部與女弟子部,分別在兩個山頭……定慧師太就這麼徑直的去找慧空和尚。儘管大家都是出家人,可也免不了一陣雞飛狗跳的,慧空和尚正在禪房做晚課,聽得定慧師太急匆匆的找來。還以為自己又在哪裡得罪定慧師太了,趕忙走到門口迎接。

待得兩人坐好落定,慧空和尚正要出言詢問,定慧師太已經劈頭問了過來,道:「師兄,你上次見到靜璇的時候,有沒有發現她有什麼不對勁?」

「啊,不對勁!可是靜璇出了什麼事情?」慧空和尚大驚失色道……慧空和尚亦是素來疼愛靜璇,聞得定慧師太之言。又見得定慧師太風風火火的樣子,還當靜璇遭遇了什麼不測。

「出什麼事情倒沒有,只是貧尼覺得靜璇此次回來頗有些古怪。」定慧師太遂將靜璇取了緇帽以及與自己論佛等事與慧空和尚說了。

「貧僧與靜璇相見時。她尚是好好的,與以前無甚分別。」慧空和尚一聽,頓時放下心來,覺得定慧師太有些大驚小怪,遂拍著胸脯向定慧師太保證道。「貧僧還當怎麼了,原來不過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這等開導靜璇的事情你就包在師兄身上好了。」

「南無阿彌陀佛。」頓了頓,慧空和尚宣一聲佛號。又道:「我說師妹,咱們出家人可要戒驕戒躁,遇事沉著冷靜才行。」

定慧師太這才發現自己確是太心急了,於是點點頭,向著慧空和尚告辭而去。

……………………

玉兔西沉,金烏東升,一夜的時光很快就過去了,第二天一早慧空和尚便趕了過來,與定慧師太準備著一起去「開導」靜璇。

兩人來到靜璇起居禪室的門口,只聽得裡面傳來靜璇虔誠的誦經聲「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慧空和尚與定慧師太相視一眼,暗自點了點頭。

定慧師太咳嗽一聲,與慧空和尚一起進了房間,卻是一瞬間就有些傻眼了,原來靜璇正梳攏著長發,並不像以前那般對著一杯即將要喝的水念咒,而是對著桌子上的早點虔誠的念著,也就是說,靜璇正在為身前的那一個饅頭與一碟蘿蔔燉豆腐超度。

「靜璇我徒,你這是為何?」定慧師太大是疑惑,出言相詢道:「我等出家人雖說慈悲為懷,可佛祖也沒說過要如此而行啊!」

佛祖當然不會說,佛祖在得道之前也是凡夫俗子,難道就不用吃東西么?

「南無阿彌陀佛,弟子靜璇見過師傅,見過師伯。」靜璇雙手合十,與定慧師太、慧空和尚見過禮后,一本正經的道:「弟子就要進食,卻是不忍心見得做饅頭的小麥、蘿蔔以及做豆腐的豆苗就此沒了性命,故為它們超度。」

「什麼!你居然為小麥、蘿蔔、豆苗超度……」定慧師太瞪大著眼睛,根本無法理解。

一旁的慧空和尚抬手阻止了定慧師太,給了定慧師太一個「讓我來」眼神。慧空和尚久在江湖遊歷,知道靜璇這種情況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於是慧空和尚決定以佛法來說服靜璇。

「南無阿彌陀佛,靜璇,你可知中我佛有言:米穀草木無名無我,非眾生數。」慧空和尚胸有成竹,引經據典,聽得一旁的定慧師太連連點頭。

然靜璇聽得慧空此言,卻是搖搖頭,道:「師伯,既然穀米草木無命,為何一種一苗可成長至開花結實……」

慧空和尚與靜璇兩人就此論起米穀草木是否屬於眾生之列來。然而兩人的話題早就被李易和靜璇爭論過了,只不過那日靜璇說的,變成了今日慧空和尚說的;而靜璇卻說著那日李易所說。

那日靜璇說不過僅僅略懂皮毛的李易。今日慧空和尚又如何說得過同樣佛法精通的靜璇?於是三言兩語間,慧空和尚就節節後退,看得旁邊的定慧師太心急不已。

待得靜璇說到那句「世人有肉身,亦有靈魂……」時,慧空和尚頹然一聲長嘆,額頭上都冒出細密的汗珠來。

慧空和尚與定慧師太面面相覷,做不得聲。於是定慧師太無奈之下只得再次擺出師傅的架子,在勒令靜璇好好休息之後。與慧空和尚兩人面帶尷尬而走……

一路上,定慧師太對慧空和尚埋怨不已,道:「師兄,你昨晚說這事微不足道。包在你身上的,如今你也看到了,我們要怎麼辦才好?」

這個……慧空和尚老臉一紅,伸手擦去額頭上面的汗珠無言以對,誰叫自己將話兒說得那麼滿呢?現在技不如人辯駁落敗,也忒丟臉了。

「南無阿彌陀佛,靜璇師侄確實有些不太對勁。」慧空和尚只得順著定慧師太昨晚的話語,道:「想來那日靜璇與貧僧分別後,又遇見了些什麼人。什麼事,才使得靜璇師侄思考問題的方法發生改變。」

兩人這麼一想,頓時覺得有些不妙了。什麼是思考問題的方法發生改變?慧空和尚說得委婉,換一個不好聽的詞語就是「誤入歧途」。佛經上不是有云:那些說草木有生命的人,都是歪門邪道么?

慧空和尚與定慧師太才各自吃了個啞巴虧,這會自不好意思去找靜璇問個明白,於是就喚了和靜璇最為要好的靜瑤前來,讓靜瑤去打探一下情況。

「靜瑤。你務必將靜璇師姐的行程弄清楚,見過些什麼人。做過些什麼事情。」定慧師太給靜瑤下了命令。

……………………

靜璇見得靜瑤奉師命前來詢問自己行程,心中有些奇怪,自己正打算去向師傅稟報呢,出家人本就不打誑語,這會靜瑤來問了,靜璇自不隱瞞,將著自己的一五一十盡數說與了靜瑤聽。

靜瑤從未出過遠門,平日里在普陀山也就念念經,打打坐,哪裡見識過這等波瀾壯闊的江湖事故?這會只聽得聚精會神,兩隻眼睛眨也不眨,彷彿靜璇所說便是自己親身經歷的一般。靜瑤性子活潑,忍不住隨著靜璇的話語,附帶著發表一番評論。

「啊,那雲山派的道士李易真是有趣。」靜璇說起與李易談論佛法的時候,靜瑤喜笑顏開。

「啊,那覺能真是可惡,活該死有餘辜。」靜璇講起覺能表面講道實為陰謀伎倆的時候,靜瑤恨得咬牙切齒。

「師姐,李易還真是俠肝義膽,熱血心腸呢……」待得靜璇說起滕王閣廣場上的大戰,李易捨身相救靜璇時,靜璇眼淚已經嘩啦啦的流下,被感動得一塌糊塗……

靜璇見靜瑤聽得起勁,心中微微有些欣喜的小得意,靜璇也不知怎的,在回到普陀山以後,很想將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與一眾師姐師妹們分享呢。

「師姐,我真的好羨慕你哦,可以經歷這麼多的事情,下次我再來找你詳談啊!」待得靜璇講完,靜瑤意猶未盡,戀戀不捨的向著定慧師太與慧空和尚彙報去。

靜瑤是意猶未盡,可定慧師太與慧空和尚在聽完靜瑤的彙報后,卻是感覺到事情分外的棘手。兩人見多識廣,雖是轉口了一人,又如何聽不出靜璇話語中對李易的頗多好感?

「師兄,這李易就是你上次與我說起的,被你贈送了少林寺大還丹的那個小道士么?」定慧師太心中很不爽,語氣中充滿了火藥味,道:「小小年紀,就花言巧語強詞奪理,實在可惡之極。」

定慧師太說著說著,就要暴走起來,慧空和尚受得無名之災,禁不住的一聲苦笑,不過還是為李易辯駁了一句,道:「或許是因為那李易救得了靜璇性命的緣故。」

定慧師太默然無語,惱火歸惱火,定慧師太又不是是非不分之人,李易捨身相救。這麼大的恩情能視而不見么?

然而不管怎麼樣,靜璇乃是普陀山觀音禪院的希望所在,一言一行都要起到門中的表率作用。這回出了這麼大的紕漏,總歸是要受罰的。

看著那站在下面尚自眉飛色舞的靜瑤,定慧師太覺得有必要先讓靜璇冷靜一下,免得帶壞了榜樣。

第二日,定慧師太下令,以靜璇禮佛之心不誠為由,罰靜璇去那梵音洞面壁思過。然而卻沒有說處罰的時間長短。

……………………

梵音洞位於普陀山最東面,乃是東海邊一個深不可測的天然洞穴。每逢東海潮漲潮落,洞穴里便傳來陣陣梵音,梵音洞也因此而得名。洞口有一三尺見方的高台,相傳昔年觀音菩薩便是在這高台上眺望東海。聆聽梵音而得道成佛。

靜璇端坐高台之上,望著天上皎潔的月亮,但覺心中一陣的迷茫苦楚。

師傅說自己禮佛不誠……自己也曾有過這種擔憂的,可見自己肯定是禮佛不誠了,問題是自知禮佛不誠,卻不知自己在什麼地方禮佛不誠了。

難道是因為李易道友說的那些話么?如果是的話,那麼自己一定可以在佛經上面找到反駁李易道友的佛祖之言的。於是這兩個月來。靜璇在向菩薩懺悔自己罪孽的同時,將自己廢寢忘食的埋首在三千佛經中。

可是靜璇愣是沒有找到自己需要的佛祖所言,天底下還有比這更讓人苦惱的事情么?

難道說李易道友對佛理的闡述。可以自成一派了么?一想起與李易相處的點點滴滴,靜璇在苦惱的同時,有時候又有些發獃。

遠處,定慧師太望著自己得意弟子日漸消瘦的身影,禁不住的一陣黯然心痛,可憐的痴兒。是身在局中而不自知啊!

這兩個月來,自己與慧空師兄又何嘗不為靜璇操碎了心。兩人覺得解鈴還須繫鈴人,感情為物,如水一般,可泄而不可堵,應該乘著靜璇現在尚自朦朦朧朧的時候,讓靜璇自己慧劍斬情絲,於是便讓自己來勸說靜璇。

想到這裡,定慧師太喟然一聲長嘆,宣一聲佛號站了出來,行到靜璇的面前,望著靜璇有些蒼白的面龐,滿是憐愛的道:「痴兒,何苦呢?」

靜璇見得師傅忽然出現,大吃了一驚,正待與師傅見禮時,卻是聽得師傅這麼一句叫喚,也不知怎的,靜璇頓時覺得自己心中一酸,淚珠就這麼不可抑制的從雙眸中滑落下來。

靜璇哽咽著道:「師傅,弟子沒用,參不透自己為什麼禮佛不誠。」

「好徒兒,是師傅沒用,不能開導於你。」靜璇這麼一哭,定慧師太頓時覺得自己心中也堵得慌,定慧師太拍著靜璇的肩膀道:「你沒有錯,師傅不該處罰你的。」

「師傅,你千萬別這麼說,弟子心甘情願的受罰。」聽得定慧師太自責,靜璇如何心安?趕忙勸慰著定慧師太。

定慧師太宣了一聲佛號,並沒有在這件事情上面糾纏,而是向著靜璇問道:「徒兒,你說我等誠心禮佛是為了什麼?」

「我等誠心禮佛,自是為了度己度人,讓眾生脫離苦海,皆入那西方極樂世界。」見得師傅似有考校自己之意,靜璇趕忙臉色一正。

定慧師太點了點頭,自己的這個徒兒只要不感情用事,還是當得起修真界那一句「靜照天璇」的稱譽的,定慧師太道:「徒兒,所謂度己度人,我等不先度化了自己,又如何去度化那世間芸芸眾生?」

靜璇似有所悟,恭然受教。

「徒兒,何謂誠心禮佛?昔日達摩祖師與梁武帝道『心即是佛,佛在心中』,由此可見,我等誠於心,便是誠於佛。」定慧師太又道:「慧可二祖當初求學於達摩祖師,達摩祖師怕其心不誠,不置可否,慧可二祖便立雪斷臂,以示心誠,終得達摩祖師收歸門下,授予四卷而成大道。」

「誠於心,便是誠於佛。」靜璇喃喃自語道。

「徒兒,欲誠於佛,須先誠於心;欲誠於心,須先誠於行。」定慧師太忽的眼中精光一閃,運起佛門獅子吼,一字一頓的在靜璇耳邊道:「我等禮佛,但求言行無愧,何必苦苦糾結心誠與否?」

定慧師太之言如黃鐘大呂,振聾發聵,大音希聲般的敲打在靜璇的心頭之上,靜璇身子猛的一震,繼而眼中一片明悟的堅決。

「南無阿彌陀佛,師傅指點的是,弟子謹受教了。」靜璇宣了一聲佛號,向著定慧師太跪將下來,道:「恭請師傅為弟子剃度。」

定慧師太臉上一片欣慰,聽得靜璇之言,遂從懷中掏出一把剃刀,將著靜璇的一頭秀髮束好,念一聲:「南無阿彌陀佛」,然後一刀一刀的剃將過去。

海風悠悠,將著那一縷縷青絲吹得紛紛揚揚,散漫於陣陣梵音之中,也不知要吹向什麼地方去,反正落地時寂然無聲。

…………………

今日更新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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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教九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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