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遠方的信件（十）
隨著一撥接一撥的敵軍如潮湧入，兆惠軍陷入了各自為戰、拚死突圍的絕境。兆惠左衝右突，身下戰馬中彈而亡，他的面部和小腿也都負了傷，之後換馬再戰，但坐騎又再次被鳥槍擊中倒斃。千鈞一髮之際，總兵高天喜奮力殺入重圍，將兆惠救了出來，而高天喜本人則被敵人團團圍住，最終英勇戰死。
兆惠重換戰馬，率其他突圍人員連打邊撤，渡河返回了營地。塔里木盆地周圍的河流大多不是很深，尤其當時還是淺水季節，所以大家尚可涉水而過，但葉爾羌河底全是淤泥，戰馬「陷於泥淖者甚多」，這又使他們蒙受了不小傷亡，參贊大臣明瑞就因為這個原因，「唇得長槍傷」，嘴唇都被追兵的長槍給刺傷了。
這一仗，兆惠軍損失慘重，當場陣亡者即達百人之多，除高天喜外，前鋒統領鄂實、侍衛特通額、副都統三格、監察御史何泰均名列其中。在這些陣亡將領中，鄂實是原參贊大臣鄂容安之弟，特通額是原定西將軍策楞之子，他們的兄長或父親都已在平準戰爭中殉職，如今自己又力戰而死，可謂名譽上可以稱之為滿門忠烈，感情上也著實令人唏噓，但實際上誰都不能幫助兆惠推脫這方面的責任。
考慮到根據這個白痴實在有著丟掉性命的可能，因此海寧便帶著那二十幾個蒙古姑娘和100多名戰士繞道而走，並沒有一起和兆惠退回到黑水營去，而是另外尋找了一處地方暫時躲藏了起來。
同時他還對詞語當中陣亡的這些滿人貴族們感興趣起來。說起他們的這些命運其實也很無奈，清朝在對外擴張的時候，大部分時候都是仰仗自家人的。若是往上追溯，皇族曾是滿人入關和平定中原的重要助力，甚至直到康熙年間，他們在戰場上仍發揮著領袖作用，從平定三藩之亂到三征噶爾丹，指揮高層遍布著皇族的身影。爾後由於雍正在位期間對皇族中的異己力量多次進行清洗，皇族參與軍事行動的機會變得越來越少，乾隆登基后雖然修正了其父親的政策，但對宗室成員也有所抑制，處於皇權的高壓之下，皇族之人大多選擇了沉溺於享樂之中龜縮不出，這樣一來，前線便不再能夠見到皇族的蹤跡，他們逐漸被八旗貴族所取代。在清軍中，從兆惠到鄂實、特通額等，皆為貴族出身，他們在血灑西北戰場的同時，也驗證了新一代八旗貴族已足堪平亂重任。
清軍在退入黑水營后，霍集占尾隨而至，將黑水營團團圍住，布拉尼敦也率軍萬人自喀什噶爾趕來助陣。這個時候，愛隆阿已經接到了納木扎勒、三泰，但他們都不知道兆惠已陷入重圍，愛隆阿除了迎接和護送外，還負有巡查台站和扼守路口之責，因此便從所帶兵馬中分出四百五十人進行護送，他自己則率剩下的兵馬執行巡查和扼守任務。
納木扎勒初來乍到，對葉爾羌所面臨的嚴峻形勢並不了解，他嫌步兵速度太慢，只帶了侍衛奎瑪岱以下二百五十名騎兵，就匆匆上路了。在前進途中，他們被布拉尼敦軍的三處營盤擋住了去路，納木扎勒正要派人進行偵察，布軍就已經發現了他們，馬上有三千多人衝出來，將他們團團包圍。納木扎勒等人毫無退路，只能奮力搏殺，最終全軍覆滅，奎瑪岱首先戰死，納木扎勒一直打到所有的箭都射光，才被敵人所殺，三泰戰死的時候箭筒里也只剩下兩支箭，可謂悲壯至極。
愛隆阿剛剛聽說納木扎勒等人被敵重兵包圍，那邊兆惠緊急派出的信使也來了，兆惠除告知他黑水營被圍外，還指示愛隆阿先行返回阿克蘇，待援兵到齊后，再一同來援救黑水營。愛隆阿也明白憑自己手下的這點兵力，無論救哪一邊，都無異于飛蛾撲火，於是他便按照兆惠的指示，直奔阿克蘇而去。
兆惠在黑水營被圍時，也曾考慮過是否要組織強行突圍，但因馬力疲乏，無法衝殺，不得已只能掘壕結寨，「築長圍以相持」，黑水營之役由此進入了最為艱苦卓絕，乃至令後人談之色變的階段。
兆惠軍臨時搶挖的壕溝既淺，壘起的掩體也不高，敵軍不用戰馬，步行就可以衝進來。最初敵軍依仗絕對的數量優勢，晝夜不息地進行攻擊，兆惠軍已再無撤退逃生的餘地，皆死中求生，奮勇殺敵，使得回軍的正面進攻始終無法奏效。
兆惠軍的勇猛強悍令敵軍不寒而慄，回軍本身良莠不齊，在斷橋血戰中，他們可以像打了激素一樣猛打猛衝，但這種狀態畢竟沒法長久保持，一進入持久戰或稍一受挫，就又會生出怨懟和恐懼之心，不再肯出力賣命了。
既然都不敢再進行正面攻擊，眾人便只能琢磨討巧之法，他們首先想到的是在葉爾羌河上游決水，用河水來淹灌黑水營。兆惠見多識廣，馬上派兵挖溝排水，將水引入下游，由於回軍在圍困黑水營時，就已截斷了黑水營的水源，兆惠軍在化險為夷的同時也順帶解決了部隊最初幾天的飲水問題。
水淹不成，敵軍改用火攻，他們將蘆葦、樹枝披在身上，沿著挖好的溝向黑水營接近，試圖以火焚燒，還曾嘗試進行偷襲，但都被兆惠軍一一識破並擊退。
相比近戰肉搏，使用火器不需要那麼多的勇氣和膽量，敵軍又在黑水營的周圍築起四座高台，高台四面全都建有護身垛口，他們躲在垛口後面，用贊巴拉特鳥槍向兆惠軍進行射擊。
黑水營處於樹林之中，兆惠軍遂也在林中搭起高台與敵人對射。清軍自康熙朝起就與準噶爾進行較量，准軍也配備有贊巴拉特，從那時起，為獲取戰爭中的技術優勢，清軍不但通過繳獲直接裝備這種鳥槍，而且大量進行仿製，以致到乾隆朝時，贊巴拉特鳥槍以及贊不喇大鳥槍（大型火繩槍，又名贊巴拉贊，實際為贊巴拉特的一種）實已成為八旗兵的普遍裝備，尤其健銳營更多。
在對射時，同樣持有贊巴拉特鳥槍的兆惠軍於火器方面並不吃虧，只是苦於彈藥不足，無法像回軍那樣密集而頻繁地進行射擊而已，但他們的作戰經驗卻能保證己方不被壓倒，經過一段時間的相持，他們終於瞅准回軍鬆懈的機會，一舉攻佔高台，從而解除了來自敵方的這一火力威脅。
儘管始終攻不進黑水營，但兆惠也擔心，若遭長圍久困，大營的糧食和飲水遲早會消耗一空，到時部隊必致潰敗。1758年11月17日夜，鑒於形勢已危如累卵，他挑選和派遣三等侍衛伊薩穆等五人分路突圍，赴阿克蘇告急。
五個使者每個人身上都藏有一份告急文書，他們中哪怕只有一個最終到達阿克蘇，兆惠軍也能得救，然而即便如此，在得以解圍之前，黑水營依然只能靠自己苦苦支撐下去。
事情演變到這一步，海寧又不得不主動的行動起來，不過這一次他並非著急忙慌的調集自己的軍隊，而是在熟悉了當地的情況之後，開始耍起了合縱連橫的手段。
這件事還要從當地的一些態勢講起。
以天山南北路為核心區域的西域，除了準噶爾和布拉尼敦兄弟控制的這片區域之外，尚有一個名叫布魯特的部落，布魯特人以天山及納林河為界，北面稱作東布魯特，南面稱作西布魯特。布魯特人豪爽驍勇，在準噶爾統治新疆時期，讓準噶爾吃過不少苦頭。在黑水營被圍之前，經兆惠等辦理，東布魯特已歸屬清廷，西布魯特雖然尚未站到清軍一邊，但他們與布拉尼敦和霍集占兄弟素有仇怨，現在見他們又被清軍牽制在葉爾羌，自然萌生了晨虛而入的想法，海寧略施小計贊助了他們一些武器裝備之後，這群人對於這樣的行動就變得更加樂意了。
就在黑水營被圍二十餘天後，西布魯特與塔里木盆地的貴族額色尹進行聯合，攻打了喀什噶爾所屬的英吉沙爾。布拉尼敦和霍集占兄弟正要商量如何出兵援救英吉沙爾，誰知當天薄暮時，兆惠軍也發動反擊，通過火攻奪取了他們的兩座營壘以及六十餘個帳篷，守衛這些營壘及帳篷的士兵被斬殺過半。
本來布魯特人攻打英吉沙爾與兆惠出擊之間並無聯繫，純屬巧合，然而布拉尼敦和霍集占兄弟卻懷疑布魯特人是受了清軍之邀，才會前來對他們發動夾擊。兩人覺得如果這樣，就算將黑水營圍個一年甚至一年以上，都難以取勝，他們也沒信心能圍困那麼長時間，於是便以大和卓布拉尼敦的名義派人與兆惠議和，以便能夠獲得休整和轉用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