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 79 章
自古帝王多疑心,鄔寧不能免俗,鄭韞三言兩語便令她對慕徐行存了猜忌。
然民生乃國之根本,孰輕孰重一目了然,鄔寧還不至於為了一點猜忌就阻礙這天下大業。
雖是如此,但也不好繼續放任慕徐行在外面折騰了。
鄔寧決定親自跑一趟德旺縣。
「陛下,前頭不遠便是驛站,可要稍作歇息?」
「嗯。」
鄔寧倚在馬車裡,雙目緊閉,輕搖著團扇,口中念念叨叨:「秋老虎,毒日頭,當真要熱死個人呢,我都快喘不上氣了。」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出門在外到底不比宮中,荷露一邊幫她扇風納涼一邊說道:「不曉得常君見著陛下會作何反應。」
鄔寧意味不明的輕笑了聲,反問荷露:「你以為他是驚多一些,還是喜多一些?」
「自然是喜多一些。」荷露神情篤定。
鄔寧撩開窗上的紗簾,向外掃了一眼,那炎炎烈日下是翻滾的麥浪,大晌午的仍有不少個農在壟溝里赤膊勞作:「我叫你預備的衣裳呢?」
荷露道:「在包袱里,是王尚膳入宮前的舊衣,奴婢找了一圈才找著這麼一個與陛下身量相仿的。」
「稍微小點也無礙。」鄔寧調整了一下坐姿,說:「等到了驛站,讓隨行的侍衛和官員都換上舊衣,切記行事不可太張揚。德旺縣的百姓才經歷過匪兵洗劫,正是困頓之際,若朝廷中人各個衣著華貴,高高在上,百姓定會心生怨懟。」
鄔寧其實完全不必浪費口舌向荷露解釋自己的用意。
荷露心裡十分清楚,鄔寧是將她當做心腹看待,才會這般毫無保留。她在被燕柏調到御前貼身服侍鄔寧前,還只是個端茶送水的二等宮婢,之所以能有後宮與前朝人人敬重的今日,與鄔寧明裡暗裡的指引脫不開干係。
擱在一年前,她怎敢想自己有朝一日能與天子談論國政,就如同茶餘飯後閑聊家常。
荷露知道,只要她與鄔寧始終一條心,憑著她與鄔寧的主僕情分,她未來的路便是一眼望到頭的坦蕩榮華。
不出意外的話,她會由鄔寧賜婚,帶著十里紅妝,嫁到朱門繡戶的官宦人家,做個說一不二的當家主母,而她的子女也將一生順風順水,潑天富貴。
因為,她活在這世上一日,鄔寧就會照拂她一日。
但荷露總覺得,這並非她想要的。她有時會夢到面容模糊的姐姐,夢到姐姐被賣進青樓前緊握著她的手,眼含熱淚說的那一番話。
「你以後要好好過,活出個人樣,別像我似的,讓人當牲口擺布。」
荷露每每從夢中驚醒,都萬分恐懼。
彷彿她活出人樣了,是活出把姐姐當牲口擺布的人樣了。
「欸。」鄔寧忽然嘆了口氣,將團扇探出窗外,撐著輕薄如蟬翼的紗簾,望著金黃綿延無邊無際的麥田,略有些遺憾道:「往年為躲這秋老虎,連宮門也懶得出,竟不知錯過了此等美景,該帶個畫匠來的,你說是吧。」
荷露回神,笑道:「陛下莫不是忘了,隨行的郎官中可有不少丹青妙手。」
「對啊!」鄔寧面露喜色,吩咐跟在馬車邊上的內侍:「叫程敏學依著此景給朕做一幅年豐時稔圖,告訴他,朕要掛在延和殿的。」
年豐時稔圖。
荷露看向田埂間一個頭扎布巾、身穿麻衣、手持著鐮刀揮汗如雨的女子,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女子腰間那條孝帶上。
她的丈夫大抵死在不久前的兵亂中。荷露想,她家裡或許還有老人與孩子,因此她不得不用這副柔弱的身軀支撐起一家老小的生計,這可憐又苦命的寡婦,後半生將腳步不停的彎腰勞作,無暇再為死去的人悲痛。
而在鄔寧眼裡,她只是年豐時稔,盈車嘉穗的點綴。
「陛下……」
「嗯?」
荷露話涌到嘴邊,又生生的咽了下去。
鄔寧並非不懂百姓疾苦,可鄔寧身為帝王,不能容許這些疾苦繪於紙上,流傳於世。
「陛下髮髻有些鬆散了,奴婢替陛下梳整一番吧。」
「不急,等到了驛站再弄,我且得洗把臉呢。」
沒一會的功夫,馬車陸陸續續停在了驛站外,雖是官家的驛站,但挨著貧瘠的德旺縣,房屋瓦舍常年不得修繕,也略顯寒酸破敗。
鄔寧往樓梯上走,每踏出一步都咯吱作響,她止不住心驚:「這木頭怎麼都糟爛了,就算沒銀子,找兩塊木板釘一釘不行?」
鄔寧此番離京並不打算亮明身份,帶著荷露也是為掩人耳目,只對外宣她與荷露都是陛下身邊的宮女,回宮后要將這一路的見聞轉述給陛下,別看無官職在身,這可比欽差大臣更有分量。
引路的驛長忙解釋道:「姑娘有所不知,驛站事多繁雜,驛卒尚且不夠用,要修繕的地方又不止一處,總要可著要緊的先來,當真不是懶怠。」
鄔寧垂眸看了眼他的手,的確是雙操勞的手,便不再多言。
待鄔寧換好衣裳,重新梳妝,一干人等繼續朝著德旺縣的方向前行,德旺縣的新縣令得知朝廷官員來此巡查,匆匆到縣外相迎。
鄔寧的身份不方便露面,只命隨行的少府監去應付。
少府監很識趣,開口就問縣令:「不知慕常君此刻身在何處?」
「常君昨兒個一夜未眠,正在府衙內院里歇息。」說完,縣令有些手舞足蹈的誇讚起慕徐行,把他誇的那叫一個天上少有地上難尋。
少府監不能不附和,畢竟他也算是在慕徐行手底下辦事。
隔著兩駕馬車,他倆讚許慕徐行那些話一字不漏的傳進了鄔寧的耳朵里,鄔寧心中莫名有點彆扭。
前世慕徐行也是這般人人稱頌的,連戰場上的對家都要喚一聲徐行公子以示尊重,對比之餘就更襯得鄔寧昏庸無能了。
沒想到今生慕徐行一來就入了宮,竟還能博一個好名聲。
「哼。」鄔寧忍不住齜牙,向荷露埋怨,一副要讓荷露評評理的模樣:「是朕派兵助百姓搶收,朕也主張改革農具,這縣令一字不提朕的好?」
然不等荷露斷官司,她又說:「我到府衙瞧瞧,你就跟著少府監先去客棧安置。」
「啊……那陛下今晚宿在何處?」
「廢話。」
鄔寧推開車門,奪過侍衛手裡的韁繩,乾脆利落的翻身上馬,眨眼間便揚塵而去了。
縣令都沒看清馬背上的是男是女:「這?」
少府監摸了摸鬍鬚,心道果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瞧給陛下心急的,不過嘴上仍冠冕堂皇:「那是陛下欽點的特使,有要緊事稟報常君,所以先行一步。」
德旺縣與其說是縣城,倒不如說是佔地極廣的村莊,城內商賈富戶少之又少,府衙坐落其中格外明顯。
鄔寧快馬加鞭,不多時便到了。
說來也巧,一進府衙便迎面遇見了曹全。
鄔寧朝他擺擺手,免了禮:「你這是要幹嘛去。」
「聽聞朝廷來人了,小人想著去看看。」
「怎麼,急著回京了?」
「沒有沒有,能服侍常君是小人的福分!」
「那還愣著幹嘛,帶路啊。」
鄔寧猜得不錯,曹全的確是有些心急,他好不容易才在京城攢下那麼多人脈,仕途有了點起色,若跟著慕徐行在德旺縣耗上一年半載,他之前的籌謀豈不全泡湯了。
不過看到鄔寧的一瞬間,曹全就踏實了。
陛下親自來接,慕徐行沒道理不跟著回去,慕徐行回去,他自然也能回去。
曹全高高興興的把鄔寧帶到慕徐行的住處:「常君一早才睡,這會怕是還沒醒呢。」
鄔寧不自覺的深吸了口氣,輕輕推開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