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海灘

水聲。

無窮無盡的水聲。

海浪的嘩嘩聲，層層疊疊地從四面八方湧來，在耳邊細細簌簌地低語，像潛行於墓碑后的爬蟲。

「……自己這是……要結束了……嗎？」

被烏雲遮蔽的天空，布滿黑色礁石與粗糙沙礫的海岸線。渾濁的潮湧，將腫脹發白的魚蝦不斷衝上來。

一名男子躺在礁石間，樣貌清秀。上衣和褲子已經破碎，只能勉強遮擋住全身。

只是不知什麼原因，青年面色憔悴，緊皺著眉頭，一頭黑色短髮已經被海水打濕。

睫毛顫抖著，他睜開眼睛，進入視野內的就是那昏暗壓抑的天空。

「嘶！」

青年嘗試著讓身體活動一下，可只是稍微挪動一下腦袋，撕裂般的疼痛佔據精神。他狠狠地捂住額頭，希望這樣能減輕自己的疼痛感。

可手上卻傳來粘稠、溫熱的液體的觸感。

「這些是我的……？！怎麼會流這麼多？我要死了嗎？」

看著塗滿了整雙手的猩紅，青年心中的恐懼感猛增。他強忍著疼痛，坐起身環顧四周，想要尋找救助。

男子所處的位置，是一條小河的入海口。

顏色怪異，帶著無法言喻的刺鼻腥味的河水，比一般的水要渾濁很多。

腥臭腐爛的魚蝦、枯萎的水草順著河水，緩慢而無聲地匯入海中。在海岸邊形成了一條涇渭分明的分界線。

【到底發生了什麼？難道我是被河水衝到這裡的？】

周圍看不到什麼特殊的標誌。青年根據已有的發現，簡單地推測一下自己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頭上的傷口隨著脈搏的跳動疼痛得愈加厲害，出血也並沒有止住。

可能是血流的過多，抑或是腹中的飢餓感代表著很久沒有補充能量。

青年掙扎著，想要嘗試站起來。可自己的雙腿一直發軟，最多只能支撐著身體半蹲在地上。

「呼……呼……」

呼吸逐漸開始變得困難，眼前也開始出現了重影。青年此刻只覺得自己的腦袋無比的沉重，不得不耷拉下來。

他捂著額頭上的傷口，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口呼吸。然而每一次呼吸后，帶來的疼痛感也愈演愈烈。

生命的力量正在從軀殼中剝離。

「哈……呼……呼……這就是……死亡到來的感覺嗎？」

身體的沉重感逐漸消失，青年此時只感覺到自己的靈魂即將脫離軀殼，在天空中學會飛翔。

可不知何時，耳邊的水聲已經變成無盡的低語。隨著逐漸變強的海風，低語聲愈發得清晰，愈發得澎湃與瘋狂。

電閃雷鳴間，青年看到浪濤逐漸洶湧，海水的顏色也變得更加赤紅，那股刺鼻的氣味佔據了整個空間。

一種令人想要當場嘔吐的恐懼死死地抓住了頭皮。

「不，不！不！！不！！！」

青年用力地抓著自己的頭髮，他見到了不應見到的景象。那是災禍，是禁忌，是宇宙不能被言說甚至不應被思考的秘密。

甚至，那即是恐懼本身。

波濤如山的海平面上，逐漸升起巨大的黑影。迷霧之中，狹長彎曲的陰影朝著四周的空間瘋狂蔓延，佔據青年的全部視野。

「是的，是的，是的！是的！！」

「舊日支配者昔在，舊日支配者今在，舊日支配者亦將永在！」

「那是對我的呼喚！哈哈哈……咳咳咳。」

聲音被吐出的鮮血卡回喉嚨。但青年堅信，那遠方的呼喚，一定聽到了自己的回應。

海風肆意地呼嘯著，可聽起來，卻又更像是有人在自己耳邊的低語。

身體的虛弱感已然消失不見。

他走進赤紅的海水，邁著緩慢而又堅定的步伐，走向那籠罩天際的宏偉陰影。

那將是他的歸宿。

亦將是世界的歸宿。

……

沒有眩暈，沒有痛楚，只有無盡的黑暗與虛無。

一切歸於寂靜。

終於，結束了嗎？

「不。『死亡』對你而言只是一次短暫的休憩。很快，一切即將重新開始。」

突然響起的說話聲，從黑暗中傳來，又似乎是直接出現在自己的腦袋裡。帶著某種奇異的迷幻，讓人逐漸沉入其中。

「重新……開始？」

「沒錯——再一次登場吧，如同之前的無數次那樣。無休止地、不厭其煩地、反反覆復地進行演出。歡笑著、歌唱著、舞蹈著，沉迷其中。」

青年逐漸有了身體存在的感覺。自己正在不斷地下墜，彷彿陷入了無限的輪迴中，永遠達到不了盡頭。

「直至……輪迴落幕為止。」

「向著最終的舞台前進吧。那裡是屬於你的、我的、星辰的、時間的，甚至是死亡本身的——謝幕之地。」

心中還有問題想要詢問，可此時已經無法發出聲音，只能作罷。

下墜的速度逐漸放緩。青年知道，他即將到達他所要到達的終點。

在吞噬了時間與空間觀念的黑暗中摸索前行，微末的意識終於找到了出口，青年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呃……」

海灘上布滿礁石與海草，天空變得更加的陰暗，海風也帶來了咸腥與濕冷。

青年望著陌生的環境，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被海水浸濕的，還算完整的衣服，內心充滿了無盡的茫然與空虛。

「我是誰？這裡是哪裡？」

無人可以解答這個問題。

雙手已經被海水泡的起皺發白，青年不斷地敲打著自己的腦袋，試圖回憶起與自己相關的事情。

腦中還是一片空白。

「不對。我好像之前已經死過一次了。對對對，這個我還記得！」青年激動地喊出來，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那絕對不是夢！對，傷口！我頭上有傷口！傷……咦？！」

額頭上並沒有傷口。青年毫無壓力地站了起來，身體並不像上一次那麼虛弱。除了礁石造成的一些輕微的擦傷外，並沒有其他的問題。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青年無力地跪在地上。無人能夠回答他的問題，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海洋和荒蕪破敗的沙灘，找不到任何生命存在的氣息。

「等一下……」青年想到了什麼異常，閉上眼睛回憶，「為什麼從剛才醒來后，總感覺之前腦子裡有另一個聲音和我說過話？」

「呵呵呵……最為本源的意識，每一刻都在自己的腦海里竊竊私語，只是輕微得難以捉摸。」

「真的是這樣嗎……」青年喃喃自語，思考著問題。

我的意識會用第二人稱說話嗎？

不！不對！這絕對不是我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