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國運

第39章 國運

蘄水河雖本只是淮河支流,但此地水網密布,被李顯忠炸開的缺口轟然排出駭人的水流。由於李顯忠事先命楊椿修築的分水堤壩,當日將裡外兩道壩體高度不同,此時只是將金人劉萼統領的一萬兩千餘全幅盔甲的女真騎兵淹沒大半后,雖然短暫形成龐大的洪峰,且金人所在是低洼地勢,遂能對金人產生極大的殺傷。但是此時並非豐水期,便只是形成一個人工的堰塞湖后,倒也不至於讓這條河流改道,肆虐周遭。

通過處于軍寨內最高處的中軍大營,已然可以隱約的觀察到城外尚在漂浮的馬匹屍體,以及不計其數因溺亡或者踩踏而死的女真兵。

「可惜了,這麼多好馬,若是未批這些重甲,也是能泅渡而逃生的....太尉,今日大獲全勝,末將請命出城掃蕩,必要將劉萼擒拿回軍,以泄多日之恨!」楊椿看到勝局已定,主動請纓去掃蕩敗兵。

「不可,待敵自退後再行處置,寨外遍是泥沼地,人馬皆是難行,便是尚存的金人,已無威脅,今夜當緊閉寨門,待到天明,再做打算,速去整頓全軍,照拂傷兵。」李顯忠當即阻止了出城追擊的計劃,天地水火之力,當心存敬畏之心,如今雖僥倖取勝,但是難說此戰已奠定勝局,在與金人鏖戰之時,寨內宋軍面對著萬人金兵不計後果的攀城而攻,守寨的這些都是宋軍中的輕騎兵,且寨牆並無尋常磚牆那般有足夠防禦遮蔽的工事,若是引燃炸堤時生了變故,李顯忠就只能是交待天色徹底入夜,方可炸壩,但是當時若是火藥受潮,或者效果不盡如人意,又或是分流水壩潰塌,宋軍這邊是萬不能倖免的。

只能說是天佑大宋,畢竟火藥這東西,李顯忠也是見過的,節日里的炮竹,道觀里真人的丹爐中都是尋常可見的,甚難想象能夠炸開堤壩。當日官家秘密召見時,李顯忠明顯對船隊運來的新式盔甲更為在意。

而這火藥,昔日陳規所制的火槍,無非就是以噴射出響聲已及燃燒的煙霧來欺矇嚇阻一些沒見識的盜匪,至少朝中那些相公官人,只是礙於趙昚這個皇帝身份,捏著鼻子認了這物什不做多言,沒有人對此多作關注。但是真的若是按照皇帝趙昚的說法,此火藥可以摧山倒海,橫掃千軍之威,李顯忠是嘴上雖沒說什麼,心底里對這還是持保留態度的。趙昚其實還說過若是以鐵管製成的火槍,金人何等鐵甲都是無懼的。

若是真的那時出現萬一,李顯忠其實也是留有後手的,便是由皇帝一同帶來的十台新式猛火油櫃,開城催動寨內四千軍馬,軍馬披帶引火油氈等,有數十死士騎兵持猛火油櫃衝擊城外金軍大陣,自古便是水火無情,但這種方法便也存在極高的失敗幾率,是當真置之死地,若是軍馬阻塞在城門抑或是天降大雨,後果便是金兵長驅直入。

猛火油櫃這物李顯忠曾經在陝西西軍中是見識過的,自神宗朝沈括在西北對猛火油大加研究利用后,猛火油櫃便常在宋軍守城中出現。由於原本的「猛火油櫃」形制較大,很笨重,多置於城上。

這次官家帶來的便是形態較小的噴火器具,用銅葫蘆替代熟銅製成沉重的油櫃,便於攜帶和移動。據說新式火藥和這小型猛火油櫃,只是官家點撥,真正的創造者,還是兵部的胡銓相公親自在兵器監與工匠製成,且朝堂中只有樞密使張浚一人知曉,按照趙昚的保密要求以泄露者按叛國罪同處。

戰爭進程是隨機且又複雜的;戰爭的結果更是殘酷而又無情的;但是從某種角度來說卻是有序且必然的;當然戰爭首先便是推崇雙方的實力對比,但是戰場上的實力是會根據進程變化發展的,正如當日宿州城下的溫迪罕速可四千女真騎兵與此時同般處境的李顯忠部四千騎兵皆是面對數倍敵人,甚至女真人還有堅城可倚,但是戰場往往不是紙面上就能推演的,歸根結底還是說這等奇迹就是憑著大宋的國運。

處於戰爭中的立場,身份不同,對於戰爭的理解也必是截然不同,但是無論如何,終究還算是僥倖勝了。

一夜無眠,軍寨上林立的火把,映照著尚有哀嚎求救聲的寨外陣地。

直到天亮之時,火把冒著黑煙,終於熄滅了。放入眼前的場景,河水淹沒過後還有半腿高的積水,漂浮著各式盔甲,兵器,數不勝數。但是最多的還是脹大的金兵屍體和溺死的馬匹。

「所有人等,此時不可出寨!」傳令旗兵四處通報李顯忠的命令。

「太尉這又是何意,如今天色大亮,當是派出兵卒出城探查便是。俺們也能尋些盔甲。」一名宋軍正將眼巴巴的看著看著那些反射著亮光的盔甲。

軍中對此也是甚有腹誹,但是無法敢違令出城。

下一刻,便有數十名面部裹著布巾士兵,本部背著銅製葫蘆,悉數列隊在寨門前。隨即,統領楊椿便令寨牆上的宋軍持弓掩護,待到所有準備妥當后,寨門打開后,便是一股惡臭襲來,堆積在門口的人馬屍體隨著寨門打開,傾瀉入內。

十名背著銅葫蘆的士卒,點燃前端火樓中的引火的火藥,徹底引燃后,只見那銅葫蘆噴射出數米長的火龍。那火龍燃燒將堆積的屍體燒得霹靂作響。

這貨葫蘆的原理,前端有一火樓,里有引燃的火藥,點燃后使火樓體內形成高溫區,同時通過傳導,預熱葫蘆內前的噴油通道形成預熱區,然後用力抽拉唧筒,向油櫃中壓縮空氣,使猛火油經過火樓噴出時,遇熱點燃,從火樓噴口噴出烈焰,這便是此時大宋版的單兵噴火器。

雖然燒起來聲勢頗大,但是也只有十具這等火葫蘆,燒了一個時辰,也未將寨門前清理乾淨。

「這麼燒也是不成了,罷了,便是再多盔甲也不許取,若是生出疫病,非同小可。」李顯忠遠遠看著寨門處發生的。「速令兵卒收集剩下的木材打造浮橋吧。」

「諾。」楊椿對李顯忠這些處置再無言語,堅決服從其令。他與普通兵卒不同,他也是知曉經歷洪災之後,必是有疫病滋生的,須知這疫病比任何刀兵都是厲害的。

蘄澤鎮這邊,清整完畢后諾大操練場上。

趙昚當日順利處置了邵宏淵后,派出兩千摧偏軍控制住邵宏淵部的江淮士卒。遂親自到此,以作最後說法。

「邵卿,可願讓左統制接了你們邵家軍?」趙昚眯著眼端坐在鋪著絲綢的太師椅上,只是在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眼神飄忽的瞄了一眼,旁邊侍立的邵世雍。

「官家,臣不敢有何言語,從來沒有邵家軍,臣眼中只有大宋官軍,都是官家的將士。」邵世雍雖然心裡極度不情願,但是此時他還敢有任何言語,如今已經徹底淪為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境地。

「噢,那這些鬧事的原邵部將士做何處置,邵卿,你來說說。」趙昚對邵世雍這麼識相還是很滿意的。

「官家,此事,臣確有一言。」邵世雍俯首行禮后,便跪地相對。

「說來。」邵世雍這麼一說,出乎意料之外,倒是起了些興趣。

「臣想為其,懇求官家留他們一命,畢竟首惡以誅,他們只是被裹挾而已,不明真相。」邵世雍也是直面尖銳的問題,但是說這話的同時也將自己置於該殺得處境了,畢竟他是清楚知道其父邵宏淵的計劃。

「好!倒是朕小看了你,那些軍將若是朕依了你的言語,赦免了,那你呢,你當日可沒人裹挾你!前後種種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便是那御帳前的欺君之罪又該如何!」趙昚也是準確抓住了其言語,進一步逼問。

「陛下,臣當日確是豬油蒙了心,犯下這些罪過,今日臣也不再辯駁,便是認下了,陛下,能留他們一條命,為大宋在戰場上多幾個金狗也好。」邵世雍對今日已經徹底的想得透徹了,從他放烏林答剌進去那一刻,他就已經不能回頭。

「哦,這便是認了?那便還有何言語求情,」趙昚也不再看他。

他這一生都是跟著父親說的,做的,便是明知父親所做的乃是大逆不道,渾渾噩噩也只是被動去做,從沒有獨立去想過,便是最終的父子反目也是必然的。

趙昚看起來是要處置那些還算老實的邵部軍官,其實對邵世雍的審判。

那日邵世雍御帳中被趙昚直接制服住,看到金人烏林答剌被殺,他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為了求生,便將前後所有罪責都推給父親邵宏淵。

但是他心底認為,事情還有轉圜餘地,至少等父親來了,也許能逆轉局勢。因為那日張訓通,左士淵等「投誠」,讓他以為整座軍寨內的軍卒都是他們的人,他要先活下來,待到父親來了,或許可行兵諫,便能如唐末那時朱溫以強大兵力弒殺唐昭宗。

但是即使他的父親也沒有膽量直接親手弒殺皇帝,也要借金人之手,因為邵宏淵是知道若是行了此事,天下再無其容身之地。就算身後有江南那個太上皇趙構,也必難逃一死,因為建炎三年,邵宏淵曾經隨韓世忠平叛,苗傅、劉正彥二人,就知道了大宋即使再虛弱無能,天下民心依舊心向趙宋。

他只是聽說過那段事,所以他沒有想過會敗得如此徹底,父親當場暴怒,局勢便是已然失控。然後在場的本部騎兵在大宋官軍身份和「邵家軍」身份的選擇中,選擇了大宋皇帝。

大宋朝的虛外守中,重文輕武的國策,使得武備不振,但是在此時卻真正的發揮了作用。

他錯了,他以為如五代時期,兵強馬壯便是橫行的憑證。但是這是大宋朝,太祖趙匡胤的杯酒釋兵權;太宗趙光義的以文御武,重文輕武;仁宗時,大臣韓琦家的一個歌女就敢羞辱赫赫大將狄青;即使經歷那段靖康之變,皇帝都被擒了。大宋的新皇,中樞對軍隊的控制力前所未有的虛弱,依舊在江南抗著金人的逼迫再創了一個朝廷。而趙官家的招牌依舊是漢人的唯一認可,即便是金人扶持偽齊劉豫,始終不得中原民心。

「陛下,臣認罪.....臣不該存有僥倖偷生之念,如今已是悔悟,臣無顏再求。請官家斬了臣。」邵世雍已然崩潰,渾渾噩噩到最終,在趙昚步步詰問之下,才是醒悟,匍匐跪地。

「朕今日可饒了那些被裹挾又沒有主動生亂的軍將,但是你,朕便要當著所有官兵面前對你明正典刑,若是早些時殺了你,或許你只是認為成王敗寇,只賴運道不濟,便是死也不甘。如今便是要你心服口服。但朕要說,今日你們必敗,大宋的國運在於天下萬民的心中,不是心懷叵測之人便可傾覆的!」趙昚丟掉手中繳獲的邵宏淵部的虎符,說道,「你們若是還當朕是你們的官家,便說此人該不該殺!」

這時台下,寨牆上,近兩萬的將士聽得清清楚楚。

過了數息后,如同驚雷一般爆發出「殺!殺!」

邵世雍此時已經徹底癱軟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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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血南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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