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羽衣
話說《霓裳羽衣舞》是唐玄宗李隆基所創。虛無縹緲、舞姿婆娑,非楊貴妃不能表現!「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這是李隆基、楊玉環的真實寫照!也是無數男女所嚮往的愛情生活……
秦廷楷是有名的活神醫,一手妙手回春之術,即便是病重的病人也能從閻王手中搶奪回來。年紀輕輕就比當地那些老中醫還要熟練。他那精湛的手法聞明鄉里,平日里不是被人請去出診,便是入深山嘗盡百草尋良藥,有「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偉大至念,可是秦廷楷光顧忙著懸壺濟世,未免辜負了香衾。
這不,天未大亮,便有遠客慕名前來求醫。病人纏綿病榻多年,根本不能出遠門,反倒是要家人請了大夫前去。秦廷楷聽了病情,覺得頗是為難,不免嘆息道,「此去頗為棘手,少不了要費一番功夫,唉!」夫人姜若蘭聽了很是難過,又要與夫君秦廷楷分別,但病人要緊。怎能只顧兒女情長。她正忙著為秦廷楷收拾行囊,她臉上分明溫柔湧出笑意,可是眼睛里的神情卻是說不盡的寂寞。
秦廷楷一看便知愛妻用意,「娘子,我實在是負你良多,家裡的事情勞駕你多擔待些,我必定早去早回。」雖說是纏綿悱惻,依依惜別,到底還是去了。救人如救火,秦廷楷負了姜若蘭太多,但人命關天!哪裡容得片刻拖延?
捲簾人去也,天地化為零。分明屋外春光正好,奼紫嫣紅都開遍,姜若蘭卻覺得不過都是斷壁殘垣,滿目凄涼。夫君這一走,她的春天也就結束了。
多情自古傷離別,何處會成愁,離人心上秋。
姜若蘭每天操持家務,努力讓自己很忙,可是依然是心裡無限空洞。那日整理秦廷楷書房時,無意中撞到書櫃,書冊紛紛掉下。一頭都是灰,彷彿瞬間白頭,她顧不得拂去頭上的灰塵。撿起書冊來看。
書冊上遒勁有力的「偏方」二字,用硃砂所寫,時間久了,也蒙上灰塵,黯淡的黑紅,乍眼一看,還以為是陳年乾涸的血漬。
怎麼這麼多年了,都不見他用這偏方來救人?姜若蘭好奇地看了下去,書中只記了三個偏方,都是極為神奇的方子,只是都太邪惡。
她才看了第一個,就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好歹毒的方子。這是一個蠱,女子用它可以和夫君廝守,但是代價就是她每過一天幸福的日子就會被蠱啊,蟲子要咬掉她的一片肉,最後千瘡百孔而亡。這麼可怕的蠱居然有個極為動聽的名字,喚作霓裳羽衣,因為肉一片片腐爛下來。就好像霓裳羽衣舞,舞到盡情時紛紛掉落的羽毛,青春小鳥一樣不回來,既美麗又恐怖。
可是,霓裳羽衣啊,那是楊玉環的霓裳羽衣。那個萬千寵愛在一身,常得君王帶笑看的女子。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楊玉環一定很幸福,一定沒有嘗過寂寞啃蝕心扉的可怕滋味。
姜若蘭抱緊那偏方,如同抱緊了一生幸福。把那偏方拿到後院偷偷看了起來,她久久地沉默著,內心痛苦地掙扎。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又是月圓時節,月華如水,順著她的長發旖旎而下,卻讓人覺得無限清冷蒼涼。窗外,遠遠的,起著風,嗚咽低回。一聲,一聲,彷彿悲酸的嘆息,「可憐人似春將老。」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苦苦地尋尋覓覓,卻只見冷冷清清,怎不讓人凄慘悲戚。秋天總是忽然變暖,又轉寒冷,最難保養休息。喝三杯兩杯淡酒,怎麼能抵得住傍晚的寒風緊吹?一行大雁從頭頂上飛過,更讓人傷心,因為都是當年為我傳遞書信的舊日相識。園中菊花堆積滿地,都已經憔悴不堪,如今還有誰來採摘?孤獨地守著窗前,獨自一個人怎麼熬到天黑?梧桐葉上細雨淋漓,到黃昏時分,那雨聲還是點點滴滴。這般光景,怎麼能用一個「愁」字了結!
角落昏橘的燭火微弱地曳動著,印出她臉上的神情——叫做寂寞。
青山本不老,因雪白頭
一個又一個漫長的夜晚宛如一潭潭濕冷陰暗的寒泉,慢慢將她拉入無底深淵,最後萬劫不復,再也不得救贖——「寂寞」,在她的身上養著毒,在心上痴痴糾纏。孤獨比寒冰還要冷,思念比惡疾還要痛。
佛說,生是苦,老是苦,病是苦,死是苦,憎相聚是苦,愛別離是苦,求不得是苦——所謂,五取蘊皆苦。五蘊齊全,謂之「有情」。眾生有情,於是,六道輪迴,苦海無涯。
終於,姜若蘭在石像般的沉寂中惆悵地嘆了一口氣,她要那幸福,哪怕那幸福只能短暫停留。
這天秦廷楷回來了,果然將杏林之事擱在一邊,終日與她耳鬂廝磨,如膠似漆。可憐秦廷楷這樣的絕世名醫,也被蠱毒蒙蔽了眼睛。這是她飲鴆止渴的幸福,她只得短短七七四十九天時日。
姜若蘭每過一天幸福的日子就被蠱啊,那惡毒飢餓的蠱蟲兇狠地咬掉一大片血肉,然後是骨髓,然後是五臟六腑,由外而內,一點點深入,一點點侵蝕盡殆。那樣鮮血淋漓的劇痛,原來並不比撕心裂肺的寂寞更叫人難以承受。
姜若蘭每天都被那蠱蟲撕咬,但幸福的感覺使她分不清是難受還是享受!她每天都好好的珍惜自己享受的生活!可是,幸福的盡頭終於來到,七七四十九天已到,燭影搖紅,照出姜若蘭水染羅衫上斑駁幾點血腥殷紅,她已經是千瘡百孔,身心俱腐。已經沒有任何皮肉覆蓋的森森白骨,無聲地道出她寂寞空洞的真相。
姜若蘭醒悟自己已是大限將臨,在秦廷楷懷中微笑著閉上眼睛,「我很快會死去,我終於可以從你給我的寂寞中解脫。」那一刻她如釋重負,她想她終於可以解脫
夜色深沉,如一條蜿蜒不盡的暗河,將女人低啞的喃喃溫柔淹沒。為了所愛的人而不擇手段的女人,死後究竟會去極樂世界,還是下地獄?
多情則墮,執著是罪過
那樣的幸福,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暫時自欺欺人,稍縱即逝,一碰就碎了。
姜若蘭的幸福用完了,蠱毒也就耗盡了。她一直緊緊揣在懷中的惡毒偏方掉了出來。
「娘子,娘子......」秦廷楷拾起那沾滿姜若蘭鮮血的偏方,無語凝咽,眼淚已經止不住地流下......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愛妻為了留住自己竟然動用了那霓裳羽衣的毒蠱。他抱緊了那具骨架,傷心欲絕。秦廷楷曾經想好好陪伴姜若蘭一場!因為秦廷楷負了姜若蘭太多太多!但是那些病重的病人、那些無助的人們,他們的家屬,他們的兒女又該怎麼辦?都說醫者父母,既然走上了醫者這條道路,便是救濟天下!是怪自己還是怪命運?秦廷楷自己也是不知!天下人不當死而死與不願離而離者,不可數計,又怎麼敢悲嘆我和你呢?唉!人的一生回首看來情長苦短,怎能只顧自己,古人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他愛她以及天下之愛,他實在悔不當初,他並不是不愛她,只是太醉心於歧黃之道,沒有那麼多時間陪伴她。
可是,現在好了,他們兩人終於分開。秦廷楷想自殺殉情,但那些病人怎麼辦?那些無助的人們正等著他的救助呀!他不能死,他的使命還沒完成。他也知道姜若蘭不會責怪他,懸壺濟世,兼愛天下的至念還沒完成!秦廷楷決定日後嘗盡百草尋良方,專心致志研醫學,正是姜若蘭才使得秦廷楷更堅定地走自己的路!秦廷楷的淚滴到愛妻的已經沒有血肉的顱骨上,衣上,點點滴滴都是他的追悔莫及。更滴在那偏方上,與愛妻的血淚混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之際,秦廷楷想要燒了那邪惡的偏方,可是那偏方竟然自己飛入空中,不見了蹤影。
記載了那三個神奇而邪惡偏方的書冊,從此,變成了一則消失的傳說,在歷史深處慢慢蒙滿塵埃,上面凄惻的斑斑血淚也會漸漸黯淡......
時光流轉,滄海桑田。那得到偏方的後人是因為緣,因為情,因為債,還是因為孽呢?
他們又是以怎樣的心情,注視著那偏方呢?是想起了過去,還是憧憬著明天?是得到了他們想要的幸福,或者,只是像姜若蘭一樣在等待著另外一場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