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造反有理
神州有史四千年來,只有莽朝這一代,反賊變成了光明正大的事業,得到天下三教九流的一致認可和支持。
天下苦莽久已!
全民皆兵的戎狄五十多年前馬踏南京,少皇帝和宰相投江自盡,十萬文臣義士殉國。
文朝結束,莽朝新立。
這群來自北方的蠻人統治天下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掠奪,掠奪,還是掠奪!
千萬唐人貶為農奴,滿足了他們的征服慾望,唐人除了供給他們固定的田賦外,沒有別的用處。
第一任皇帝合鐵即曾規定,殺戎狄的償命,殺色目人的罰黃金四兩,而殺死一個唐人,只要上繳縣府一頭毛驢的價錢就可以了。
戰國時代,就有聖人言: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
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
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有血仇不能報,有怨氣不能泄,
如此殘暴異族,誰人願為奴?
五十年下來,想要把戎狄拉下馬的唐人數不勝數。
在江南萬里大江龍腹山裡,就有這麼一群以造反為己任的山賊。
他們等了三十年。
「大伯,我們回來了!」
在一片松針樹林中,綠蔭之中露出幾間黃泥土磚壘成的黑瓦房。
林木的綠色、泥土牆的黃色、瓦片的黑色,交輝相應,在這座山尖中猶如世外隱士居住場所。
兩名男子正在三間瓦房中間的小院子里練刀,小院坐北朝南,三件泥瓦房呈東、北、西分佈,房門對著院子敞開。
其中北面最大的正屋靠山坡而建,寬僅三丈,高三丈。
卻長達十丈,面朝南面,地基要比院子東西兩側的小房高出一丈。
屋檐下地面用各類石塊拼湊起來,每一塊石頭儘可能選用平整面。
只是這些石頭就像如今天下,菱角分明,處處不太平。
雜草在石板中間的縫隙里頑強生長著,最中間的一些石頭布滿了裂痕,像是被人踩碎。
水滴石穿,就算是最堅硬的石頭,也禁不住無數人長時間的踐踏,最後只能被人粉碎。
院子里除了一棵超過三十年的梧桐樹鬱鬱蔥蔥如華蓋,屹立在院子南邊外,沒有其他雜物,就只有兩排兵器木架放在東西兩側。
聽到院子外的人沒到、聲先至的十足中氣聲。
年紀大的中年男子神色平淡,絲毫不受影響,雙手握著一把長刀,輕輕一點,正挑中青年準備撩起的橫刀刀刃上。
兩人用的都是硬木刀。
中年男子的木刀樣式偏向一丈一寸長的環首刀,刀身筆直,寬兩寸,與他腰間的環首刀樣式幾乎一致。
環首刀是一千八百年前唐朝軍中專用佩刀,單面開刃、厚脊,利於砍殺。
厚實的刀背將輕易承受住猛烈揮砍的應力,是唐軍對付北方戎狄騎兵的制勝法寶。
而青年腰間的橫刀是唐朝之後在環首刀基礎上不斷改進,尤其是炒鋼法成熟后,並在武朝時大成。
橫刀只有兩尺兩寸,刀身直狹一寸,小鐔長柄,更為輕便靈活,便於近身肉搏,可以將青年靈活的步伐、體形發揮出來。
兵器,是武者肢體的延伸。
在修為進入超凡入聖的大宗師以前,兵器給武者的戰鬥力加持效果是不一樣的。
就比如眼前兩人,青年身法靈敏,真氣不足,適用於橫刀。
而成年武夫明顯喜歡直來直去,以勢壓人,所以刀身更長的環首刀。
別看兩者區別很小,在比斗廝殺上,兵器帶來的武力提高一寸,往往意味著生死之差。
就像現在明明只是輕擊,青年拿刀的雙手卻差點握不住木刀,被成年人的反擊得往後方甩去。
但他性格堅韌,手腕劇痛下仍然牢牢握著刀,直接順勢後退三步。
同時也是拉開距離,避免族長下一步的趁勢追擊。
「維昌,到此為止吧,回去多練練。」
姜鴻飛將這種材質非常堅韌的木刀放回院子內的兵器架上,上面全是各類的木質武器。
但幾件木刀刃都是裂痕遍布,也許過補了多久就要淪為灶火柴薪。
「是,族長。」
姜維昌忍著手腕出的疼痛,對著姜鴻飛一板一眼地躬身行禮后,將已經徹底裂開的木刀放回架子上。
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坐在院子北面正屋的門口凳子上。
看到兩人結束了比斗,趕緊起身去廚房,準備給兩人倒茶水。
也就在這會兒,兩個相貌酷似的青年先後從山道跑進院子,身上還背了一件圓鼓鼓的布袋。
後面還跟著一個續了長須的背劍男子,從山路向上不緊不慢地行走,逐漸露出全身。
比起幾個人的麻衣上的各類布丁,三件布袋子反倒完好得很。
在他們後面還有一位少年背著一位全身被黑布包裹的傷者。
之所以說是傷者,主要因為這位一頭秀髮的女子臉上浮腫不說,還有慘絕人寰的刀傷。
就好像被人用刀子劃出了幾十道傷痕,卻故意劃破皮肉,沒有傷及骨頭。
手段只狠毒,讓人觸目驚心、望之生懼。
黑布上同樣血跡斑斑,明顯其他部位也遭受同樣的非人待遇。
為了防止這位可憐的女子異常疼痛,少年步伐很穩,
即便是山路,也沒有任何的搖晃。
「見過二叔,少族長,三位弟弟。」
姜維昌站在兵器架旁邊,對著四人拱手道,眼睛看著少年背後的傷者也不奇怪。
江南水鄉多出美女,總會誕生幾個詩才歌賦、德行舉止兼具的絕品。
這些年來,凡是相貌出眾的女子,除非出自大家族,否則難逃戎狄、唐人叛徒之手。
很多女子為了防止淪入魔爪,除了黑炭塗面,更過分的乾脆毀容。
幾年前古銅縣一家詩書傳承的小家族出了一位「才逾蘇小,貌並王嬙,韻中生韻,香外生香」的四絕女子,
可惜這句點評被人私下告密,結果少女方才十六就被縣城的戎狄夜狼唐人軍官擄走。
父親被打死,母親被欺辱,
未婚夫上門求情,活著進去,躺著出來,還把自家親眷一併連累。
很多被擄走的女子不敢自殺以免激怒戎狄,等過幾年就被厭棄隨意拋棄街頭,才敢自殺。
少族長姜雲龍每次下山,都會救回一兩個可憐人。
山上男人多,女人少。
加上少族長兜售那一套「靈魂高貴論」,倒是有不少女子在山上安家,過上了平靜地世外生活。
陽光下,背著傷者的少年,一丈兩尺高,英姿勃勃。
儘管衣衫樸素,卻透發著積極向上的儒雅氣質。
「大伯,這次四弟又救了一位姑娘,還不知道能否救活。」
姜劍雄翻了個白眼,腰間挎著一把貨真價值的長劍,似乎對這個弟弟的過分仁慈格外看不上眼。
「就是,我們是山賊,不是地主家的秀才,你這樣好心腸,將來怎麼能讓外人畏懼我們?」
說這話是姜劍雄的弟弟姜劍武。
在一府七縣的古鄂州府,飛龍寨的姜氏兄弟也算得上是這片綠林之中的響噹噹人物。
大哥姜鴻飛相貌堂堂,一手追魂連環刀、連珠箭威名震震,
曾在寨子口下的山坡樹林中,親手斬下了七名武衛軍騎,直接嚇破了圍剿飛龍寨的古銅縣莽軍縣兵膽氣,
老二姜行之不喜歡用刀,反倒尊崇岳父呂文柏的君子劍,
靠著一本呂家的克己劍譜,竟然練出了浩然劍氣,
被方圓百里的江湖好漢送一個「游龍劍」的名號,儒士為之吹捧,名氣隱隱比起他大哥姜鴻飛更勝一籌。
劍主中庸,刀行殺伐。
姜雲龍雖然從小跟著幾個兄弟一起師從呂文柏學文,但在武道上卻是不同選擇,自幼練刀。
姜行之三個兒子性格輕佻、活潑,卻跟著自家父親學劍。
按照呂文柏的說法,喜好江湖事的姜劍雄、姜劍武、姜劍輝學刀才是,
而性格沉穩、書生意氣的姜雲龍,更適合姜行之的劍。
「劍武,不許胡說八道。」
姜行之輕喝一聲,將手中的袋子丟給大兒子,說道:「大哥,這次跟著張壇主下山,見了陳幫主一面,大事可期。」
姜鴻飛沒在意兩個侄子的胡鬧,笑道:「先進房裡把鹽放下,喝口水,等你岳丈、大舅子、恆兄弟、徐兄待會過來一起說。」
姜雲龍把全身沒有一寸好肉的可憐女子輕輕放在周玉兒的小房間內涼席上,然後讓童養媳周玉兒幫忙敷藥。
「哥哥,她發高燒了。」周玉兒摸著昏迷不醒的未知女子額頭,有些擔憂道。
姜雲龍將自己放在房內的包子上青黴小心地刮下來,然後倒入瓷碗中,直接罐給女子喝下。
「哥哥,不泡在米汁里等七天發酵嗎?」周玉兒問道。
「再等七天,她說不定就死了。」姜雲龍說道:「現在只能死馬當活馬醫,能否活下來就看她造化了。」
「玉兒,她就交給你了,一邊喂她最簡單的青黴,一邊按照我交給你的法子,用米汁發酵七天。」
「嗯,虎蛟哥哥,放心吧,我可以照顧好她的。」少女臉上格外認真說道。
或許是同病相憐,這個比以往看起來更加慘不忍睹的面孔,沒有驚嚇到周玉兒,反而讓她產生了一定要救活的想法。
一行人剛進正屋不久,在老三姜劍輝的引領下,一對父子就帶著幾個拿著刀劍的漢子一起進入院子。
這群人與其說是山賊,不如說是獵人。
除了為首的呂文柏、呂乾父子一副麻衣書生打扮,其餘都穿著裸露胸膛的獸皮衣。
一個大胖子更是只穿了一件蓋住腰部、大腿的野豬皮,胸口可以羞煞山下無數的妙齡少女。
十幾個七八歲的孩子嘻嘻哈哈跟在後面,各個腰挎木質刀劍,被周玉兒及時開口攔在院子里,不讓這群小山賊擾了大人的議事。
「岳丈,呂兄,還有幾位兄弟,這次下山我帶回了幾個好消息。」姜行之跟著大哥姜鴻飛站在屋內門口,率先開口道。
「不急,不急,先坐下喝口茶,慢慢說,慢慢說。」
呂文柏手裡拿著一把不應景的雞毛扇子,也不知道是驅趕這山上的蟲子,還是故作風雅。
三個外孫一起翻白眼。
飛龍寨不比其他綠林山寨,才建立三十年,什麼聚義廳、練兵場、演武廳之類的都沒有。
沿著山頂如同梯田一層層往下,在茂密樹林之中,清一色的黃土泥磚牆、淬火黑瓦頂。
整個山寨只有七十三戶,算上所有人也才不到三百多人。
大多是山下周邊村落的村民,受不了戎狄甲主欺辱、勒索,直接上山當匪了。
幾個長輩坐在屋內的木凳上,姜劍雄、姜劍武等人只能簇立在一邊,年紀最小的姜雲龍更是端茶送水。
飛龍峰缺水,寨子里的水都是每天清晨、晚間各家各戶少年一起從北面山溝里打水,然後雙手提桶,沿著山路攀爬一里,倒入自家的水缸。
至於茶葉,那是沒有的,簡單晒乾一種灌木葉,勉強湊合。
等到眾人一起喝了一口特色苦茶,這場飛龍寨的會議才算是正式開始。
「行之,你下山三個多月,探聽到了什麼好消息?」姜鴻飛和呂文柏一左一右坐在正堂兩邊太師椅上,對著右下方的弟弟問道。
「我這一次下山,首先拜會了江城的大江幫陳幫主。」
姜行之筆直坐在凳子上,右手扶著腰間長劍劍柄,神情頗為自得。
「噢,見到翻江龍了!」一群人很給面子的感嘆羨慕。
「哥哥好運道!」
長的超乎肥胖的恆玄坐在那張木凳上,大半個屁股懸空,也不嫌棄烙得疼。
這個胖子武功馬馬虎虎,但靠著如同肉球的身體,有著堪比化勁巔峰的力量,在寨子里坐穩了第三把椅子。
如果說姜家兩兄弟在鄂州府算得上是本地蛇,那麼大江幫幫主陳友亮就是象、甘、鍔三州二十一府一百三十七縣的綠林龍頭,最頂尖的風流人物。
這位不惑之年的武夫,在十年前一身修為已踏入江湖中人夢寐以求的大宗師之境,和佛道魔三教的陸地神仙平起平坐。
憑著一把鎮江刀,難有敵手,令戎狄江南總督沃闊泰也不得不敬畏三分,不敢讓戎狄官僚隨意掠奪唐人財富,肆意殺戮。
「陳幫主說了什麼?」呂乾好奇道。
「舉大事的機會到了。」姜行之低沉說道,眼中恨意滿滿。
「此話當真?」
姜鴻飛、呂文柏尚未發話,其他人鬧開了。
「篤篤」,姜鴻飛拍拍桌子,讓眾人安靜下來,擠在屋外窗戶邊的幾個女子也低下頭去。
「行之,這句話怎麼說?」呂文柏問道。
姜行之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道:「陳幫主跟我們提了一件事,年初時徽州花山三十六位英雄,聚集在茅山一座道宮,歃血為盟,破府殺戎。
韃子先是抽調周邊府衙駐軍,結果接連慘敗。
後來直接動用駐守徽州一萬夜狼軍,連續三個月,不僅絲毫未能傷到三十六位英雄,反而讓他們縱橫出沒,破甲三千。
要不是該死的鹽商朱陳,明面同意釋放花山義軍兄弟,晚上率其黨羽偷襲,徽州夜狼軍定然要落個全軍覆沒。
可惜三十六位英雄,沒死在戎狄夜狼軍下,竟然死在了我唐人叛徒之手!」
姜行之長長嘆口氣,心有萬千不甘與憤恨。
「該死的叛徒!」
眾人聽到后無不勃然大怒,即便是心性穩重的呂文柏,也不由怒髮衝冠,一巴掌拍在了茶几上。
「嘭」聲、怒罵聲嚇了外面人一跳,窗戶又伸出幾副面孔。
其中兩人更是看向茶几,明顯是生怕自家的傢具被這群武夫給折騰壞了。
不過這件松葉樹製作的木桌沒碎,倒是老夫子的手似乎受了一點傷,悄悄縮進了大袖裡。
「各位兄弟,陳幫主說五十年下來,戎狄武備墮落腐朽不堪,奪田搶糧燒殺在行,行軍打仗已是廢物,為奪回我唐人天下,替先輩復仇,到了該我們舉大事的時候!」
姜行之沒注意到自家岳父不小心弄傷了手,心情振奮,繼續說著自己得到的消息。
「殺韃子,報血仇,恢復天下,還我河山!」
「殺韃子,報血仇,恢復天下,還我河山!」
堂內眾人一起高呼,堂外孩子跟著胡亂喊叫!
即使是姜雲龍沒有開竅,也能感受到屋內武夫的磅礴殺氣。
當仇恨深似海時,只有殺戮才能平息心中不平氣!
正是:若天不讓民活,那就反了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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