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1、老商暈倒了
「今天辦了件大事兒。」中午散步遇到老同事老郝,他跟我說起早晨上班的遭遇:他一如既往地下了公交車,從單位後院小路上抄近路上樓。本來這條路很多人走的,可是因為防疫需要,做了物理隔離,這些天風聲不緊,就有人撕開一個小口子可以側身通過。不過,只有很少的幾個人,尤其是男同事居多,因為女同事穿的鞋子、裙子啥的,似乎都喝這條陰暗的甚至有些髒兮兮的小路不搭,再就是穿越破裂的鐵絲網,顯然也有些與白領女性的衣著氣質不搭。
當他走了一半兒的時候,突然發現一個人我倒在小路上,蜷縮著,橫著,頭腳都在小路兩側的稀疏雜草里,身子似乎還在輕微的扭動。他著實嚇了一跳,可是立馬就認出是一個樓里的同事老商,大家都知道,老商這些年身體不是很好,一直是工會每年救濟的對象,所以即便他很少跟其他同事來往,像是把自己隔絕在另一個時空的樣子,大家還是都認識他的,畢竟單位大樓一樓大廳懸挂著的巨幅油畫是老商多年前的作品。
老郝一時不知所措,恰好工會主席也從這兒經過,於是,打120,電話辦公室早來的同事下來幫忙,順利把老商送到了就近的三甲醫院。老商的媳婦也來了,經過專業的急救,老商恢復了正常,無非是多年的糖尿病高血壓等引起的心臟疾病發作,幸虧被人發現的早,且及時送醫。
「他媳婦好年輕啊,看起來跟他的閨女似的。」老郝跟我調侃。的確,他媳婦比他顯得年輕很多,也的確年少了好多,這個我比其他人都清楚。
老商和我屬於三十年前成立管委會次年第一批分配來的十來個大學畢業生,所以我們就走的比較近,經常一起喝個小酒,甚至我也去過他家吃過他老母親包的包子餃子啥的。
據說他的母親是很有文化的一個老人,畢業於南京女子師範,這也是她擔任我們當時縣城基督教堂負責人的原因吧。對於他的家庭,他不提我也從來不穩,隱約知道他的父親去世多年,他的大姐的孩子都和他幾乎同齡,姊妹很多。
他們家住在很低矮的帶小院的三間平房裡,老太太弄好了吃的,我們倆或者加上另一個老殷一共三個,就開始邊吃邊聊,天南地北,海闊天空。偶爾發現老太太在自己的房間聽聖經廣播,甚至有幾次我發現她在收聽voa、bbc,因為我經常聽這倆電台學習英語。
曾經有喜好周易的老同事給我們三個算命,說老商是神仙,老殷是半仙,我是百分百的俗人一個。比如說我們三個要蓋房子了,老商缺木料水泥了,一睜眼,就有人給送了過來;老殷呢?稍微一動腦子,也就解決了,而我呢?有錢,買買買。
自從我們前後腳各自結婚成家后,一起聚會喝酒的機會兒越來越少,再加上工作地點後來變得越來越遠,單位分的房子也都不住了搬走了后,見面的機會兒都少了很多,可是三個人的媳婦因為老殷家的開了一個服裝店,就成了她們的聯絡點,偶爾之間互通信息還是從媳婦那兒得到的。
那天去原單位食堂吃飯,遇到了老商,我很親熱地跟他打招呼。他卻很冷漠地低聲跟我牢騷,我要錢沒錢,要孩子沒孩子,一身病,說死就死的人,你離我遠點兒吧。我很吃驚,難道說他是不是以為我這些年位高權重叫他很是看不起呢?我無意中跟老殷說起,他安慰我:「昭明(老商的名字)如今已經去了另一個時空隧道,你要是想跟他溝通,必須有穿越的本領。」
我和老殷都搬離了單位分的宿舍多年,而老商卻一直住在那裡。偶爾和老同事、老商的鄰居聊起老商,他們都說老商這些年精神很抑鬱,越來越把自己給封閉了起來,跟外界的接觸越來越少。
老商是省美院畢業的,後來在中央美院、浙江美院都進修過各三兩年的樣子,所以比我大四五歲的他跟我一年畢業。我對他的作品尤其是油畫雖然不懂卻是非常欣賞,卻從來沒有主動索取一幅畫,他也沒有主動給。因為我看到,他作畫的辛苦,也知道他的工資收入的很大一部分用來買了顏料等,日子過的非常緊吧,雖然那些年他跟朋友一起辦過畫展,有些作品變現,卻也有一次被我發現在集市上跟那些賣古玩、對聯的老頭們站在一起賣自己的畫作,他見了我我見了他,都很尷尬,都想躲避卻又沒有躲避地打了個招呼而已。
好多年沒有再見到他的作品了,除了仙山裡的老子塑像。這尊高達三十米的青銅雕塑據說是老商創作的,為此他在外省的這個廠家呆了好長時間。我很多次仔細端量這尊雕像的面容表情,總感覺是老商自己的模樣。老子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動作,導遊們有很多種解釋,但是我想最應該知道其含義的只有老商,我卻一直或者是沒有機會請教老商,甚至也知道請教他,他也不會認真回答我。
我想老商這些年的繪畫應該是堅持下來的,但是他的作品有何變化又不得而知。單位對他也沒有任何要求,比如考勤啥的,領導們也很寬鬆地對待他,好像他自己有一個很偏僻的房間,也算是他的工作室吧,在這裡可以更專註地創作,並且早餐午飯都有食堂,回幾百米自己的家,還要自己做飯,妻子還沒有退休。
再次遇到老商,還是在食堂,我告訴他我也病了,他問我什麼病,我說癌症,他一愣,問什麼癌,我說骨髓瘤,他不置可否,卻隨我一起取餐,端著盤子找空位,奇怪的是他禮讓我坐下以後,在我給他騰出外側的空間的時候,他端著盤子走了,另尋地方坐下,弄得我一頭霧水。
聽說老商病了,想約老殷去一起看望他。考慮到老殷前不久白內障青光眼地好一頓折騰,也就算了。我呢?昨天做了核酸,今天又要住院,接受每月一次的檢查和治療。
三個人,神仙、半仙、俗人。都已年過半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