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父親今年七十二

父親在三十六歲上有了第四個孩子——我。今年父親七十二，我三十六了。

從事一生教育事業的父親退休十二年了，身體一直很健康。每年冬天回老家過年，都會看到門前的幾個草堆，這是父親的勞動果實。老家的院子很大，種了各種各樣的蔬菜，都是父親母親一手操作的，挑水澆園的重體力勞動都是父親的。我們都建議他少幹些，他說，權當是鍛煉身體了。

前些天，在電話裡邊，二姐告訴我，父親最近雙腳有些麻木，渾身乏力。我當時就覺得是不是父親的糖尿病加重了呢？於是，建議父親到我生活工作的城市來散散心，同時帶他去醫院檢查一次。兩年前，我帶父親去了這個城市最好的醫院做了一次體檢，除了尿糖一個加號以外，其他都很健康，包括他擔心的心臟。

父親來了，是一個朋友回老家，開車把父親送來的。父親瘦了很多，不過，在我印象中的父親從來沒有胖過。帶著藍色的帽子，回家我才發現，帽子裡邊還有一個白色的回民常戴的無檐帽。本來稀疏的頭髮剃光了，很利落的樣子。

跟我上樓的時候，發現父親不是前兩年健步如飛的樣子了。有些時候還要扶一下欄杆。

父親帶來的自己種的菠菜、大蔥和我喜歡吃的苦菜。有些破舊的皮革提包給人一看就知道從鄉下來的。當然，裡邊是母親煮熟了的雞蛋鴨蛋，這都是自家生產的。

我建議父親和我去飯店吃飯，父親堅決不同意。於是，自己下廚房，簡單作了幾個小菜，陪父親喝了一點酒，聊了一些家常。接著，我建議父親休息一下，帶他去澡堂洗澡。

父親說，半年多了沒有洗澡了。我明白，他洗澡都是在家鄉的河流里的，河水涼了以後，他就不再洗澡了，即使鎮上有澡堂。父親的節儉是出了名的，雖然有不低的退休金。

我帶父親來到澡堂裡邊，教給他一些程序，包括怎樣使熱水出來，怎樣調節水溫。同時囑託搓澡的小夥子，希望他替我照顧好父親。臨別，我問父親，自己洗完澡能否自己回家？父親說，夠嗆。於是，我只好坐在外邊等他。說實話，從家到澡堂也就二三百米的樣子。

大約半個多鐘頭，父親出來了。說，渾身輕快多了。

下午，帶著父親來到一個超市，買了點父親喜歡吃的和葡萄酒。父親說，這是他第一次到這麼大的超市裡邊。於是，我就有意地帶父親多走了一會兒。問父親喜歡什麼儘管說，父親連連說不要不要。

晚上，妻子做了八個菜，包括海鮮。父親高興地喝了二兩葡萄酒。飯後，我問父親，吃飽了沒有。父親說，飽了，又算是過了一個年。我笑了，可是，很傷心，對我來說再平常不過的一頓飯，父親就覺得是過年。

父親變得突然很健談起來，平時沒有什麼話語的父親跟我講起了很多過去的事情，包括他的爺爺，我的爺爺，他上學的經歷，身邊多少個同事已經歸西等等等等。言談中，父親很知足，包括自己的一生，自己的孩子，當然我是他最優秀的孩子了。

第二天，帶父親去了仙山，雖然多少年前他來過這裡，可是，如今變化很大，正是山花盛開的春天。父親的興緻很高，我們邊走邊談，也照了不少相片。有時候，父親主動要求以山或者杜鵑花作背景拍照片。

在一個廟裡邊，百年玉蘭盛開了，父親很興奮，說這是一生中第二次看到白玉蘭和紫玉蘭。通過鏡頭，我很無奈地看到父親滄桑的樣子。

父親希望找到一根拐杖，於是，我從一片竹林里找到了一根，不久，在一片杜仲樹林中，找到了更合適的一根。父親聽說這是杜仲樹，很驚訝的樣子。我本來有幾根不錯的釣樟拐杖，可是，一直沒有送給父親，不僅僅是覺得父親用不上，再就是擔心父親疑心。看來父親真老了。

回來的路上，我們坐下喝茶。這時候，我們就聊到了我的工作。父親這才知道我目前工作的處境不是很好，於是，下山的路上問了我不少的細節。

第二天早晨，父親告訴我，他思考了不少關於我工作的事情，建議我如何如何。我苦笑了一下說，爸爸，情況很複雜，你就別操心了。我相信領導早晚會給一個說法的。真的下崗，你相信我，只能越來越好，不能有什麼問題的。

當天晚上，我買回了幾斤野生海參，父親這是第一次看到這東西。我給父親當場做了一碗海參湯，父親很高興地吃了。連連說，好吃。

第三天，我帶父親去了醫院，化驗了血和尿。父親從廁所出來，急急地把尿液瓶地給我，說要上廁所。我這才想起來，恐怕父親來了以後一直沒有上大便，因為我家的座便器父親不喜歡用。真難為他了。

結果出來了，尿糖三個加號，血糖十八。醫生知道了父親從來不注意飲食甚至吃糖塊以後，建議先不要吃藥，控制飲食。過些日子再檢查一遍，如果降低了，就說明不是很嚴重。

父親要求回家，我說，等周末吧，我的朋友來車，正好捎著你。於是，父親不是很情願地呆了兩天。其間，我多次上網察看和糖尿病有關的知識，給父親提了不少建議，特別是飲食上的。也叫父親看了許多相關文章，父親有些懷疑這些文章的真實性。我告訴他，這是北京大學第一醫學院的網站，都是很科學的。

兒子周六和父親在家呆了一天。兒子很不喜歡自己的爺爺。甚至這些天的作業都是在學校寫完了才回家，避免叫爺爺看見說些什麼。中午，兒子帶父親去的樓下餐館，父親花的錢，可是，兒子耍小聰明，說是他的錢。後來也承認了。兒子有些時候不是說謊，而是幽默。他是知道我不會問父親這十多元錢是誰掏的腰包的。

朋友回了老家，才想起父親的事情。於是，叫司機又跑了一趟，專門接父親的。我很過意不去。朋友戲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父親上車走了，我給母親打了電話。囑咐母親一些父親飲食的事情。母親很委屈，說父親從來不聽她的話。通過母親，我才知道，父親竟然不單單吃過糖塊，還吃冰糖，喝蜂蜜，「像豬一樣地吃桃子」（母親說）。餅乾桃酥像吃飯一樣。這怎麼行呢！

母親說，你跟你爸說去，我說了白說。我說我都和父親說了，您到時候提醒他就可以了。

母親和孫子說了些話，就掛掉了電話。

願父親健康長壽。晚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