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真不要臉

在霍達的焦急等待中，霍一山的父親霍強終於出現在病房門口。

霍強看上去一點兒都不像農村人，皮膚得比較白，長條臉尖下巴，頭上看不到一根白頭髮，臉上也沒有皺紋，濃眉大眼，很是精神，保養得非常好，和霍一山在一起，不像父子倒是像兄弟。

霍強不願意霍一山去城裡讀書，覺得太費錢，看霍一山哪都不順眼，兩個人像敵人一樣互不待見，甚至都不說話。

這是霍一山住院以來他第一次來醫院。

霍達看見霍強到來，鬆了一口氣，急忙問道：「錢帶來沒有？住院押金不夠了，人家都催好幾次了！」

霍強沒有說話，瞥了床上的霍一山一眼，眼神飄忽不定，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他對霍達使了一個眼色，然後向門口走去。

霍達帶著疑惑的眼神跟著霍強走了出去。

沒過多久，房門外突然傳來了激烈的爭吵聲。

「你咋能這麼干？！還要不要臉了！」這是霍達的聲音，很大很大，在病房的走廊里回蕩著，把附近幾個病房的人都驚動了，有好幾個人走出來看看發生什麼事。

這個聲音里，帶著無比的憤怒，如河東獅吼一般。

霍一山也被驚醒了，聽出是五叔的聲音，但是他無法動彈，只能躺在那兒，靜靜地聽著。

這時，護士站走出來一位中年女人，胸前白大褂上別著一個寫著「護士長」的牌子，身上散發出一股幹練、強勢、威嚴的氣息。

護士長非常生氣：

「誰啊？在這大喊大叫的！當這裡是你家啊！趕緊出去！」

霍強和霍達看見眾人臉上顯出不太友善的表情，急忙住醫院外面走去。

護士長看著他兩人的背影，口裡噴出一句話：

「真沒素質！哪來的農村老土包子！」

霍強二人來到醫院外面牆根底下沒人的地方，又開始激烈地爭吵。

霍達氣呼呼地說：「這事你就這麼給定啦？為啥不和大夥商量一下？」

霍強回道：「還用商量個啥？這事不是明擺著的嗎？胳膊擰不過大腿啊！」

霍達說：「啥胳膊擰不過大腿啊？拉拉蛄一嚇喚你就不種地了？你就是膽小怕事！你就是貪財愛佔小便宜！你以為這光是你自己一家的事嗎？這關係到咱們整個老霍家的臉面。你不要臉，我們還要呢！」

霍強蹲在地上，沒有吱聲。

霍達繼續說道：「就算你真不要臉了，你就沒想想，對得起我苦命的嫂子嗎？她的命就這麼不值錢嗎？你對得起山子嗎？她們娘倆的命和血就值五萬塊錢？去市場買個菜還得討價還價呢！五萬塊錢去了看病，你還剩啥了？」

霍強爭辨道：「人家說得很清楚，五萬塊錢不含住院的錢，是單獨另給的補償，這是閻書記給協調的。人家還說了，要是打官司走法律程序，一毛錢也得不到。人家在市裡、省里都有人，咱們有啥？你說說！」

霍達說：人家一嚇唬你就害怕了？五萬塊錢就把你收買了？大哥啊大哥，我看你連五毛錢都不值！

霍強扯著脖子喊道：「你別站著說話不腰疼！你不記得老劉家的事了？他家大兒子讓老閻家打成啥樣了，開始也是不服氣吧，官司打了好幾年，花了多少錢還不是白搭，最後還不是沒轍了？最後賠那點錢還不夠打官司花的呢！咱們比老劉家能強多少？」

霍達瞪大眼睛說：「咱們能一樣嗎？咱們是兩個受害者，一個還沒命了？老劉家能比嗎？就算打不過也得打，沒錢砸鍋賣鐵也得打，蒸饅頭不吃，還得爭口氣呢！不能這麼便宜了他們！這次要是讓步了，將來人家就更看不起老霍家了，更猖狂了，你知道嗎？」

霍達瞪著通紅的眼睛，吐沫星子崩出老遠！

霍強說：「拉倒吧，你就別逞那個能了，自己幾斤幾兩還不知道？我都簽字畫押了，這事就這麼地了！」

霍達聽完原本黑的臉都氣白了，用手指著霍強：「你…………」

然後像泄了氣的球一樣靠著院牆蹲了下來，雙手抱著頭，放聲大哭，邊哭邊罵：

「老霍家怎麼生出你這麼個窩囊廢玩意呀？這麼大歲數了，你還有啥出息呀，啊？你是老霍家老大，按理說你應該挑起咱們老霍家的大梁，給兄弟們做出個樣來，至少和他們斗到底！咱們都讓人家欺負成啥樣了，你就不怕人家後面戳咱脊梁骨啊？！」

霍強蹲在旁邊低頭不語，用手拿著個樹枝在地上胡亂地划著。

霍達哭了好一陣，最後用他黑黑髒兮兮的手，擦了擦臉上眼淚和鼻涕，恨恨說：「從今個開始，我不認你這個大哥了。你家事我也不想管了，現在把我墊的錢還給我，我把羊都賣了，我還得找活路呢！趕緊的，趕緊給我錢!」

霍強說：「人家的錢還沒給呢，說是等山子出院之後，連住院費一次都給結了，不出院不給錢。」

霍達大聲說：「我不管！現在就得給我，等那錢真的給了，八成都得便宜你那個背後臭娘們。你乾的缺德事別以為我們不知道！要不是看山子太可憐，我才不管呢。快給我！」

霍強說：「家裡能賣的都賣了，去了給你嫂子辦後事的，就剩五千塊錢，準備給山子交住院費的，就這些了，你看著辦吧！」

說完掏出錢往霍達手裡一塞，轉身快步向醫院大門外走去。

霍達看著他的背影，氣得一跺腳，使勁向他背影吐了一口，「呸！真不要臉，這輩子你白活了！你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