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孝敬
天剛有了點黑色,華詹總算回來了。
他先把趙寡婦母子送到家,路上有村民碰見了,問他咋這麼好心還送人家母子去醫館?
甚至機靈的想到趙寡婦家都窮成那樣了,咋有可能有銀子上鎮上醫館看病?怕不是他家給出的?
只是後邊這問題沒好意思問出口,就在心裡揣測。
華詹不是個能說會道的,尤其跟這些村民更不知道該說什麼,人家問他話,假如是確定的他就點點頭,不好說的或者要長篇大論解釋的就乾脆沉默不吭聲。
他這人性子氣場擺在那裡,尋常人一近他跟前就自覺發憷,問了一句兩句感覺沒法說下去,就不敢多問了。
華天曲也是村裡頭出了名的陰沉小孩,村民也逮不著他問,華詹幫著把趙寡婦弄進屋裡后,他便朝華詹鞠了躬道謝,一句話也沒說,華詹也一聲不吭,轉頭就走,兩人就如一出沉默的啞劇。
華詹走後,趙寡婦醒了。
她在醫館給大夫治病到回家這期間醒過幾回,只是在藥物作用和身體虛弱的情況下,每回醒的時間都不長,半昏半醒的,只記得大約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帶她兒子把她送過來看病,別的一概不知。
「天兒,是誰送娘去看病?」
華天曲沉默地給當娘的燒水,見她醒了也不見任何喜意,只是說道:「侯爺。」
「什麼侯爺?」
「村裡新搬來的那戶,原先是東元侯。」他想起恩人公公的風采,眼睛里充滿憧憬,這樣強而有力的男子正是他心目中父親的模樣,但他父親是什麼樣他都不記得了,只知道是個莊稼漢。
趙寡婦伸了伸手,讓兒子將自己扶起來,半靠在床頭,喘了口氣,「天兒,那戶人家咋對咱這麼好?你是不是答應人家什麼了?」
華天曲把毛巾丟進水盆里,濺起好大的水花,他板著臉有些不高興,「他們家是我的恩人,侯爺人也很好。」
「侯爺的兒媳是個年輕心善的姐姐,她待我極好,見你昏睡,我沒吃的沒穿的,還聘我為先生,為他們家三個孩子啟蒙。」
趙寡婦一生被人苛責慣了,下意識便說:「那是天兒你天賦好,人家見你念書好才請你,想讓他們家孩子也沾一點你的靈氣。」
少年轉過頭,盯著親娘好幾眼,「靈氣?我一沒功名二沒名聲三沒見識何來的靈氣?」
「若沒有他們家,你這條命也沒了,救不回來了,藥材是他們家護住的,你的醫藥費也是他們家暫時墊付的,侯爺還特意駕車送我去鎮上,這還不夠嗎?我何德何能?」
他緩了好一會兒,「娘,你怎麼這麼狹隘?我有時會想,你就這麼死了也好,我無牽無掛的,也沒一個人像你一樣讓我痛恨苦惱,你死了,我就自由了。可我的心告訴我,你是我的親娘,你再大不是,對我總是好的,我得對你好,我得報答你,不能任由你死了。」
「那天晚上去採藥從山崖上摔下來的時候,我雖然害怕,但心裡有一點輕鬆,感覺到了解脫,我這條命為你死的,便還給了你,這世上再沒有誰能像你這樣束縛我,讓我喘不過氣來。」
少年說完這番話,捧著水盆走了出去,那盆水是乾淨的,沒為他娘擦上臉。
他走到院子里,抬頭看著天上明月,有些人像天上明月一樣高高掛著,即便零落成泥,也不過暫時被烏雲遮了光芒,內里還透著光,總是溫暖的。
他不太一樣,他是地里的老鼠,還被關在一個洞里,哪兒也去不得。
趙寡婦在身後喊了兒子幾聲沒得到回應,心裡滿是不解和蒼涼,她雖不明,卻也知道,兒子對自己的隔閡越發的大了,可她也不明白,在她心裡她兒子是最好的,她想把什麼都給他,也怕外人傷害利用他,這有錯嗎?
那家人真有這樣好?哪有人對自己是無緣無故的好?他們家窮成這樣了,也沒身份沒背景,除了個兒子拿的出手,她不知道別人還能圖什麼?
這一晚上,華天曲自己什麼都沒吃,給她娘抓了一小捧米熬粥,大夫說若要養好身體,必須吃些精細米糧,若有條件還得熬點肉湯雞蛋喝。
家裡沒米了,這一陶罐米還是恩人家裡拿來的,他煮之前稱了稱重量,準備按著市價從自己束脩里扣。
想起去給娘看病花的銀子,不由得苦笑。他就算給恩人家當一年先生恐怕都還不完。
院子外傳來車馬聲,三個孩子都興奮地跑出去迎接爹,虞憐也出去給公爹開了門,新建好的房子院門寬敞,墊上一塊木板就能駕車進來,停好車子后,把馬解了套拴在大樹的樹榦上,讓它自個兒吃草。
雙胞胎抱住爹爹說話一會兒,被華詹指著去給馬喂草喂水,兩人心裡挺不樂意的,想叫果兒去喂馬,但嫂嫂看過來一眼,兩人就老實了。
嫂嫂說了,要愛護妹妹,不能欺負妹妹。以前他們沒這麼老實聽話,但現在心裡有了盼頭,怕嫂嫂不給他們罐頭吃!
想起這茬兒,兩人就爭先恐後跟爹說了:「嫂嫂說要做水果罐頭給我們吃!」
虞憐:「……清醒點,不是專門做給你們吃,是家裡的營生,你們表現好了,能偶爾吃上一罐子。」
雙胞胎:「……」慘,他們真慘!
華詹問:「罐頭?」
虞憐便也解釋了下,「爹京城裡不是糖水鋪子挺多?但那東西能保存的期限短,且只在夏天才能吃到,我想到一個長期保存的方法,把糖水裝進密封罐子里能保存很久,可以賣很遠的地方,冬天也能賣不分季節,這樣一來,咱家也就有了收入,那片地也能種上果樹,有用武之地。」
虞憐解釋得挺仔細的,華詹聽是聽明白了,只是還是不明白到底怎樣才能做出這樣的罐頭?但他不是愛多嘴的性子,自覺不懂就不問了,嗯了一聲說:「你做主就好。」
跟著又問:「十畝地都種上果樹?」
他原先想著孫媳是要種糧食莊稼,沒想過要種別的,還特意留意了別人怎麼翻地,怎麼種莊稼,怎麼給莊稼除草澆水的。
虞憐笑著說:「留一畝咱家自己種些莊稼和菜苗,再留一畝備用,其餘都種上樹,我想好了,河邊的地本就臨水,種些樹比種莊稼好,也把樹都種在外圍,兩畝地就留著靠咱家附近的就行。」
華詹點點頭就不問了,家裡的事他說交給兒媳就全部真的交給兒媳,問幾句更像是例行公事,反正兒媳說的他全沒懂。
虞憐也沒放他走,跟著就問起華天曲和趙寡婦的情況。
他皺著眉說:「大夫說那株紅庾花有用,當場熬成湯汁給趙寡婦喝了。」
虞憐:「赤腳大夫不是說要炮製后才能用藥?」
華詹行過軍對醫藥之事倒是感興趣,多說了兩句,「紅庾花性烈,大夫說生的藥性淺些,若是炮製后再熬成藥,就不是救人了而是害人,趙寡婦身子虛弱已久,當不得如此烈性之葯衝擊,吃了紅庾花,又另外開了一劑溫和些的葯,讓連續吃半月就能好。」
虞憐聽到這裡還能不明白?那個赤腳大夫不是醫術太粗淺胡亂害人,就是故意說要炮製才能熬藥方能把這紅庾花給貪了。
她嘆了口氣,「花了多少銀子,五兩銀子可夠?」
華詹掏出一兩銀子加上一串銅板給她,「花了三兩多銀子,還剩這麼多。」
虞憐搖搖頭,讓公爹把錢收回去,「您偶爾也要出去行走,這銀子放您身上,免得有時不方便。」
華詹便點點收回去。
雙胞胎聽到銅板的聲音,給馬兒喂著水還沒完就捧著一瓢水跑過來,「爹,爹爹銀子我們也要,今天我們給馬兒喂水喂草了,您是不是該給我們點工錢?」
華詹低頭撇兩個兒子一眼,半句話沒講,背著手進屋。
雙胞胎趕緊追上去,纏著「一夜暴富」的爹要工錢要銅板。
小果兒偷偷跟嫂嫂說:「二哥三哥不乖!」
「嫂嫂我養的小雞小豬已經大了好多了,再過不久可以賣銀子了,到時候孝敬你!」
虞憐嘴角抽抽,這孩子上哪兒學的話,還孝敬。
她拍拍小孩兒的狗頭,「你乖。」
晚飯吃的雞蛋青菜白麵條兒,梅姨娘最愛做麵條,擀麵雖然辛苦些,但麵條香啊,又細又軟,炒倆雞蛋加把青菜再撒點蔥花,頂好再滴幾滴油就感覺香得很,從前在侯府的時候,沒覺著好吃,在這邊成了全家人最喜歡,也是她最愛做的吃食。
老太太卻有些不高興,麵條上了桌兒,一人盛了一大碗,她說了梅姨娘一句:「現在家裡灶房是你在管著,憐兒沒空安排這些事,你心裡倒是有點數,咱家建了房子不剩多少銀子,不能頓頓吃白面吃雞蛋吃白米,天天做這些吃的,銀子上怎麼夠使?何況咱家現在還沒自己的糧食,全是用銀子買糧,更要節制些。」
梅姨娘低下頭,「我知曉了,老太太,不過您倒是說一個月能做上幾頓好的,我好安排?」
虞憐道:「以後就把家裡的這些活兒都給你,包括咱家吃什麼都你安排,我一個月給你五百文置辦,你只管把五百文安排妥當了就行。」
梅姨娘沒想過自己還能掌錢?她驚喜道:「我真行?」
虞憐點點頭,她從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最高明的用人之道其實就是懶人之道,不累著自己又能讓手底下的人發揮出百分百的效力,全心全意為你服務。
要做到這點,虞憐覺得最應該給的其實是放權和信任,越是這樣人家事情給你辦得越好。當然也看人,但會偷奸耍滑之輩虞憐也不會用。
梅姨娘舞女出身,大了給人當姨娘,雖然算不上什麼好人,其實也不壞。
她這一輩子沒被人信任過,沒被人告訴過你行,也沒掌管過任何權利,哪怕一個月只握在手裡五百文銀子,還不如從前在侯府當妾的時候一根髮釵的錢,但這種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當虞憐笑著點頭的時候,她眼睛亮得發光,渾身的細胞都被點燃了,興緻勃勃地準備大展拳腳,大幹一番事業,這會兒她不想著怎麼做好吃的了,她第一想法是怎麼樣才能又省銀子又把一日三餐張羅得有營養又美味,用最少的錢把一家人喂成白白胖胖的豬崽兒!
虞憐都點頭同意了,老太太哪怕不太贊同這事兒,不相信一個姨娘能置辦好家裡,也不說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