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生日

正月廿十六，周六。今天爺爺九十六周歲大壽。

今天我不上班，每周休息一天。原來計劃是要回家的，哪成想一朝被騙，全年受窮。手裡沒錢，沒錢買禮物，沒錢加油費，回去既幫不上忙，也出不起錢，只能讓一家老小白白擔心我。想想算了，誰沒有點難處，有苦，嚼嚼自己咽了。表哥朋友圈發的照片，每一張點開仔細觀察，看看爺爺稀疏的白髮，細密的皺紋，茂密的胡茬，保存下照片，心裡默默祝福爺爺生日快樂，健康長壽。求老天給我點時間，等我撐過這段時間，一定多回家看看。

想到更多的，卻是我的奶奶，因為兩年前那件離奇的事情。

某年，我5歲。年幼的我被父親安排寄居在山村老家，他自己則跑去山外面瀟洒。倒也不全是一件壞事，如果沒有我的陪伴，爺爺奶奶的晚年生活一定非常寂寞吧，我是他們的心頭肉、掌中寶。

我非常愛她，感念養育之恩，她總是那麼親切、慈祥。小時候沒人陪我玩，她教我翻花繩，即便我翻錯了耍賴她也從不惱火。她喜歡給我講她年輕時候的故事，可惜當時我還小，加上歲月流逝，我都記不太清了，可能大多數老人都喜歡追憶過去，緬懷青春吧。最早些時候，講日本鬼子來的時候，他們有多可惡，我們如何逃難。講封建主義，以三寸金蓮為美，如何裹腳，我見過奶奶的腳，狹窄瘦削，弓彎短小，底心凹陷，在我看來並無任何美感可言。後來講到革命年代，由於我太爺爺或者祖上過於發達的原因，我們家是地主成分，在那個年代，日子可不好過。最苦的日子，地瓜秧子的葉兒也是難得的美味，炒鹽粒兒也是飯桌上奢侈的一道菜，也吃過樹葉，啃過樹皮。我的姑姑、大爺出門討飯，離家太遠找不到回家的路，在別人家牛棚擠了一晚，差點沒凍死。我大爺19歲下定決心，與磨難進行抗爭，無畏於犧牲生命，不屈不撓地與天、地、人英勇奮鬥，為實現美好的人生追求，靠自己編蘋果簍子掙足了到東北的路費，最終孤身一人闖下一片天地。我爺爺後來也是在南京謀到一條生路，雖然只是國營電子廠衛生所一名打雜的，中間還因為我爸把我哥撇在家裡，出身成分等問題中斷過工作，好在雖歷經波折，最後安穩的退休了。講現在的日子，多麼幸福，以前哪能想到現在過上一日三餐，吃飽穿暖的生活。那麼難的日子，他們都挺過來了，如果能把他們的人生寫成故事，寫成小說，我相信其曲折、離奇、堅韌不會輸於《活著》、《白鹿原》等名家大作。

奶奶是個生活精緻，愛乾淨的人，早晚各洗一次臉，晚上要洗腳。吃飯時她有自己的碗筷，從不和我們混用。一日三餐準時準點，奶奶喜歡看牆上那塊方表。七點開早飯，早飯是開水沖雞蛋，準備三隻碗，5個雞蛋，看著她快速的打散，因為我的碗比較小飯量小吧，一個雞蛋就夠了，等我爺爺點起爐子，燒好開水，緩慢均勻的傾注，加一勺白糖，一碗蛋花湯就好了。後來興起了喝牛奶，那是時我已長大很少在家裡吃早飯了。中午12點，正兒八經的炒幾個菜，吃饅頭、米飯，基本不吃煎餅，因為爺爺奶奶咬不動。我最喜歡的是西紅柿雞蛋湯配米飯，有一次餓極了，吃了三大碗，直到撐的走不動路。晚上5點奶奶總會熬粥，大米粥，不吃菜，小時候我會惡毒的說，我奶奶可精了，從來不吃剩菜，其實她只是不喜葷腥，吃點鹹菜就夠了，肉都留給了我和我爺爺。兩位老人家的長壽我覺得和生活方式有關，感謝奶奶從小帶給了我健康的生活方式，到現在我的身體也依舊健康，沒有胃酸胃疼。

等到開始去鎮上，去縣城，去大城市上學，離家越來越遠，回家越來越少，同處的日子越來越短。奶奶白髮越來越多，身形逐漸消瘦。懷念的家的味道，是每次出門去學校奶奶烙的那兩張油餅。惦記的是奶奶掉下巴，有沒有人及時給她按上……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回到家，聽到的不再是呼喚我親切的乳名，而是客氣的問候「你是誰啊？」，奶奶患上了很多人都會得的健忘症，就是老年痴獃。她認不出長大長高的我，但在她記憶中，總有一個學習成績好、懂事兒的乖孫子。爺爺現在也開始犯糊塗，有了老年痴獃的癥狀，我很熟悉，最開始總是不停的重複剛才說過的話語，考研兄過年去我家看望他的時候，問了不下十遍吧「你是誰家的孩子啊？」。慢慢到後來，他們只能記得印象中最深刻的人和事兒，其他的都將隨風飄散。而我相信，我，會一直留存在他們記憶之中，永不磨滅。

兩年前的某一天夜晚，我忽然從沉睡中醒來，不是做噩夢，只覺得口渴的厲害。順手拿起床頭柜上杯子里喝剩的水，「呸，怎麼是苦的!」當時沒多想，起身倒掉找了一瓶新的礦泉水喝了。

第2天，我下班回到家，正是吃晚飯的時候，手機鈴聲響了。父親傳來了一個噩耗——奶奶走了，是昨晚走的！聽到這個消息，我驚呆了，那個時間，不正是我莫名其妙喝到苦水的時間嗎。

將要死去的人，一定想把自己死亡的消息告訴給別人吧，而我，是奶奶最疼愛的人。第2天，我急忙趕回了家，瞻仰遺容，與奶奶告別。之後下葬，上墳，焚燒遺物。記憶中那張慈祥溫暖的笑容就這樣從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現在，我只害怕有相似的，不可思議的事情，不可思議的感覺再次發生在我的身上。

【作者題外話】：祝爺爺生日快樂，福壽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