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醒
七月十四,烏雲密布。
夜色里,月光垂憐。破舊的樊雲寺在黑夜中彷彿一尊披著銀裟的巨大的佛像,不怒自威。
「嘎吱~」
樊雲寺的大門突然打開,一簇火光亮起,一個清瘦少年走了出來。
他一手持著火把,另一隻手抓著紮好的艾草,輕輕放在了寺廟門口的角落,嘴裡還不停念念叨叨。
「天道畢,三五成,日月俱,出窈窈。入冥冥,氣佈道,氣通神,氣行奸。」
「邪鬼賊皆消亡,視我者盲,聽我者聾。敢有圖謀我者反受其殃,我吉而彼凶。」
少年念叨完畢,轉身面對著樊雲寺磕了幾個響頭后,便舉著火把朝不遠處的樹林里走去。
少年姓彭,名慶雲,從他有意識開始,他便在這荒廢了的樊雲寺。
撫養他長大的是一個留著頭髮的和尚,叫景玄。
跟和尚在一起久了,他也便跟著這怪異的和尚一起焚香祭佛,口中時常念著「如是我聞」、「阿彌陀佛」之類連他自己都晦澀難懂的話。
直到前兩年,和尚不在了,他才慢慢說的少了。但忘記一個人終究還是難了些,於是他便學著景玄和尚一般,每日坐在佛像前,念著寺廟裡那奧澀的佛經。
出了寺門的彭慶雲借著火光,避開樹林邊上布滿荊棘和蒼耳的草叢,向著一條光禿禿的小石子路走去。
他至今依舊記得,在他十歲生日那天,景玄和尚告訴他,樹林裡面有一條小路,路的盡頭有一石山,山下有一石頭堆砌的墳墓,下面是一條暗河,直通數千裡外的大江。
墓地很簡陋,但很奇怪,因為墓上插著一柄斷劍,劍上刻著慶雲二字。這便是彭慶雲名字的由來。
「山主人丁水主財。」
「雖然小僧不會有子嗣。」
景玄和尚第一次帶他來這裡的時候便看著他自言自語的說。
「如果小僧坐化了,慶雲,你便將小僧也葬在這吧。」
這是慶雲第一次想到,景玄和尚某一天也會離開自己。
「那日,小僧便是在這裡發現的你。」
景玄指著墓地前輕聲道。
「只不過。。」
慶雲剛豎起耳朵想聽一聽。
景玄和尚便彷彿想起了什麼。
「罷了,一切諸法因緣生。菩薩畏因,眾生畏果。」緊接著,便是一些「善惡報應,禍福相承,身自當之,無誰代者。」之類的話。
順著小路,慶雲走了約莫一刻的時間,便到了記憶里熟悉的地方。
和景玄和尚說的一般,目光所及是石頭堆砌的墳墓,上面插著一柄斷劍。但不一樣的是,旁邊多了另一座小小的土墓。
「和尚,我來看你了。」
慶雲咧了咧嘴,向著墳墓走近了些。
「這大概是我來看你的最後一次了。」
他說著,將火把立在一邊的土裡。
「你還在的時候總和我說,七月十四,百鬼夜行。」
「但是每年我都來,也沒看見你從裡面爬出來。」
慶雲向著兩座墳墓一一叩首,又將墓前的雜草清除乾淨。
「前兩日,守士郡城主府來人給帶了句話。」
「說和尚你已圓寂三年,寺廟理應收歸王朝,用作它途,我未曾皈依佛門,沒能幫你延了香火。」
「這廟我也守不住了。」
慶雲起身,身邊的火把突然忽閃忽閃,彷彿回應他說的話一般。
「我知你不怪我,你總說孝事父母,當願眾生,善事於佛,護養一切。你不讓我入了佛門,便是讓我去尋卻父母,了了自身因果。」
「這幾日我也想通了。明日子時,我便離去,你自己好好的,別墳頭都給老鼠刨了去,屍骨不全。」
言罷,他抬手擦了擦有些微紅的雙眼。
「和尚,劍我拿走了,你說他關乎我的身世。如果我父母真是家大業大,那我一定回來把你遷走,給你建個好點的墓。」
此刻的小路上,本該萬籟無聲。就在慶雲話音剛落,他便聽到一聲輕笑之音。
他回過頭,一個同齡的小女孩愣生生出現在他身後。
女孩穿著一身絲綢制的粉色衣裳,光著兩隻白嫩的腳丫,紅彤彤的臉蛋兒嫩的能滴出水來。
「嘻嘻嘻~」
「哇!~」
夜黑風高,蟲鳥不鳴。
慶雲閉著眼睛癱坐在地上好一會,諸多如「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生清凈心。」
「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之類的經文,他念了一遍又一遍,終於聽到周圍沒有聲響了之後。
他鼓足勇氣站了起來,睜開眼眸,之前如鬼魂一般的女孩果然不見了。
他深吸一口氣,心裡想著和尚的東西當真有用時,一隻蒼白的小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肩上。
「嘿,你是在找我嗎?」
一時間,他頭皮發麻,如入冰窟,全身血液都要倒流。腦袋彷彿停止了思考,他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
「不是說,出家人不打誑語?」
隨即,他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看著一頭悶倒在地的慶雲,小女孩撇了撇嘴。
「真無趣!還不如之前那個和尚!」
雖然嘴上如是說著,小女孩還是走到慶雲身邊,慢慢蹲下。伸出玉蔥般的手指,點向了慶雲的額頭。
識海深處,慶雲自覺變得輕飄飄的,就像景玄和尚給他做的素麵上漂浮的那根蔥一般,只能隨湯沉浮。
似乎過了許久,一聲嬌喝響起,接著便是一陣刺耳的低鳴,一道白光如流星般划著尾焰擠入慶雲的意識,直至消失。
「嗯哼~」
慶雲身邊的小女孩悶哼一聲,臉上霎時一片慘白,本還嬌小的身軀突然開始變得模糊,如書上所說的白鬼一般,開始逐漸消失。
同時,地上的慶雲猛地睜開雙眼,一抹深邃的神色一閃而過。
「我?還是慶雲?這是哪裡?」
慶雲反手撐起身子,掃視了一眼四周。
兩座墓,一個人,一柄劍?
不對?還有一個剛孕育出靈智的劍魂?
劉哲晨甩了甩頭,腦海中多出來的一股腦記憶讓他頭痛欲裂。
不過他知道,他總算蘇醒了。
因為他才是這個靈魂,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