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蘇澤
大明曆,316年,天和六年。
京都,北郊,龍悅河。
秋末近冬,天氣愈發寒冷,草木也變得蕭瑟。
轟隆隆!
雷聲滾滾,烏雲籠罩京都。
經過稍許醞釀,大雨傾盆而下。
嘩啦啦~
漫天的雨珠砸在河裡,濺起一朵朵水花,落在地上,田地上的野草也似被砸彎了脊樑。
不多時,地面也覆上了一層水幕。
啪!
一隻手從河裡伸出,拍在了地面上,水幕被打開一個缺口。
水花四濺。
又在雨水的補充下,重新形成,並將這隻突然伸出,傷痕密布的殘肢也覆於其中。
五指彎曲,用力。
一個人從河裡爬了出來。
人?
的確是人!
但相比人這個字,更像是一隻從地獄里爬出的惡鬼!
男人身上披著一件紫色華服,乍一看像是個落難的富貴人家。
但隨著他抬頭,露出那張殘缺不堪的臉。
左邊的眼眶,黑梭梭的一個空洞,連眼皮也被削去!
鼻子,嘴唇,耳朵,臉龐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要麼消失,要麼殘破。
唯有一條舌頭,能在僅剩的幾顆牙齒中的空洞中看清,沒有被切下來。
男人仰面向天。
雨水打在他的臉上,眼上,流進那些黑梭梭的肉洞。
僅剩的一隻獨眼,血絲密布,散發著令人不寒而慄的惡意,怨毒,戾氣…
「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突然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震徹山野。噼噼啪啪的雨聲,震耳欲聾的雷聲都被蓋了下去,一時間,方圓數里,只剩下男人那放肆的笑聲!
嘩啦啦~
轟隆隆!
笑聲戛然而止!
男人轉頭看向十幾裡外的京都,雨幕遮目,他並不能看見那座古城。
但他依舊死死盯著!
「東廠!西廠!詔獄!錦衣衛!皇帝!咱們,來日,方長!」
又深深的看了一眼,男人左手發力將身體撐了起來。
呼~
狂風攜帶著雨水打在他的身上,本就不牢靠的腰帶被吹開。
紫袍下再無衣物的遮擋,一具遍體鱗傷,千瘡百孔的殘軀暴露在荒野中。
相比於臉,身體受到的摧殘更加嚴重。
右臂,左腿不見蹤影,右腿也是慘慘凄凄,不見一塊好肉,左臂被遮住,不知情況。
胯下的東西也沒了。
從身體上幾處最明顯的刀口也可以猜出,內部不少東西也被摘了!
男人右腿發力,一蹦一跳的朝著遠離京都的方向跑去。
動作雖然滑稽,但速度卻是快的驚人,數息之間,就消失在了雨幕中……
………
南郊,匠心湖。
湖心小苑。
外面雨聲,雷聲交加,嘈雜震耳,屋內卻是清凈的很。
也不知是什麼材質,近乎隔絕了外面的噪音。
「咕嚕咕嚕~」
茶壺蓋子被水蒸氣頂的躁動,水聲也傳了出來。
桌子前的俊秀男子,拿起壺柄,將熱水倒入茶碗,碗中的茶葉在滾水的澆燙下舒展。
待茶葉徹底舒展,茶水變的清綠,男人將茶水倒入杯中。
「大,大人,這茶不是這麼喝的…」
坐在男人側面的一個綠衣女子,見他這樣暴遣天物,忍不住說了一句。
不過聲音越來越小,直至微不可聞。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她不過是個侍茶女,雖然背靠青茗軒,在京都頗有些名氣。
但是這位,就算是青茗軒背後的老闆也得小心看他臉色!
男人叫駱養心,錦衣衛指揮使!
駱養心聽見聲音,抬眼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呼」
吹了吹茶水的熱氣,待稍稍變涼,一口喝掉。
他並不懂茶,也算不上喜歡。
不過是今天難得得了些空閑,又心血來潮。
聽說青茗軒新來了一些頂好的雪山毛尖,就派人過去要了一些。
青茗軒還送了個頗有姿色的侍茶女—綠腰過來,說是侍茶,實際上是什麼,大家都清楚。
駱養心放下茶杯,綠腰趕緊拿起茶碗,就要給他續上。
也不說什麼:茶不是這樣喝的了…
清亮的茶水倒入杯中,綠腰雙手拿起茶杯遞向了駱養心。
滾燙的茶杯不斷刺激著綠腰嬌嫩白皙的雙手,但她根本不敢放下來,甚至不敢讓杯中的茶水生出漣漪。
駱養心沒有接。
不過是剛來的時候對她和顏悅色了幾句,就敢對他指手畫腳?
屋裡的氣氛越發凝重,綠腰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水。
低垂的雙目滿是恐懼。
「咚咚咚」
「大人,出事了!」
房門被敲響,屋外傳來急促的聲音。
駱養心眉頭一皺,感到一陣煩悶。
「進來。」
吳孟鳴快步走到駱養心跟前,期間,視線一直低垂,沒有看綠腰一眼。
「大人,詔獄出事了,昨夜留守的兄弟全死了,關押的犯人死了十六個,少了一個…」
駱養心接過綠腰手中已經放涼的茶,喝了一口。
「少了誰?」
吳孟鳴咽了口唾沫。
「蘇澤!」
無需多想,駱養心心中瞬間出現了蘇澤的資料。
行刺聖人的反賊!
三個月前的一個夜晚,突然出現在皇后的寢宮—坤寧宮。
當晚,聖人也留宿在坤寧宮。
據宮裡侍奉的宮女說,這人突然從坤寧宮的半空出現,跌在了鳳床上。
手裡一個四四方方,黑黑扁扁的盒子脫手而出,砸在了聖人和皇后的結合…
皇帝震怒,下令徹查,誅他九族。
然而東廠,西廠,錦衣衛三家全力搜查也沒能找出他的來歷。
這世上不會突然多出來一個人,查不到,只能說明有人在阻攔!
皇帝自然也明白這一點。
朝堂,皇親,勛貴,兩廠,一衛,邊軍都由重到輕受到了波及。
朝堂上的人換了近半,皇親,勛貴更是一茬一茬的死。
外面查不到信息,自然把目光放在了蘇澤本人身上。
東廠,西廠,詔獄先後走了個遍。
各種刑法挨個試了一遍,若不是怕沒問出來就把他弄死了,他絕對活不到現在。
想到這裡,駱養心也不由得對他生出幾分敬畏。
這蘇澤年紀輕輕,卻當真是條漢子!
胡言亂語,破口大罵,哀嚎求饒都有。
唯獨不招供!
生不如死也不把背後的人供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