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的名字
顧然抬頭看向蘇聞禮。
她不知道,有關他的一切,她什麼都不知道。
「他和你分手了嗎?」蘇聞禮又問。
「我們沒有在一起過,昨晚在學校,他讓我不要再喜歡他。」顧然應聲,然後繼續看向蘇聞禮,問了個不怎麼越界的問題:「你是混血嗎?」
「嗯。」蘇聞禮笑了下,他簡單回應:「我的爺爺是東斯拉夫人,前蘇聯的建築設計師,那座圖書館,是他設計的。」
顧然點點頭,這個問題本來是她和蘇聞禮接近的借口,她其實本身並不感興趣。
「我剛剛聽果汁店老闆娘說,你是顧然的老師?」顧然問。
蘇聞禮點頭,然後輕笑了一下,簡單自我介紹:「我是A大數學類專業幾何分析的研究生,前幾年走虞陽市北城區政府的人才引進計劃,來到北城區圖書館任職,圖書館的工作清閑,再加上我想和果汁店的老闆娘產生一些交集,於是順便教老街的一些孩子學習。顧然是學習最好的那一個,也是唯一堅持下來的那一個。」
顧然繼續點頭。
怪不得他從小在武校長大,也能有全市第一的成績。
「方便嗎?」蘇聞禮又問:「有一件事,我覺得有必要告訴他喜歡的人。」
顧然看向李叔。
蘇聞禮立刻明白,和李叔解釋:「我帶你們家小姐去北城區圖書館。」
圖書館是區級政府蓋的,都有監控,李叔同意。
那一天,顧然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聽剛見過一面的蘇聞禮,真的跟著去了北城區圖書館。
但她知道,這是第一次,她擁有了解到另一個顧然的機會。
蘇聞禮的辦公室在一樓,但裡面更像一個教室,有一些老舊的桌凳,還有簡易的講台和黑板。
顧然跟著他一起進辦公室,李叔在門口等待。
蘇聞禮取出一套A4紙列印的數學題目,上面的字是俄文。
顧然不解的看著他。
「去年九月十四號,他生日後的那一天,他給我的,那套數學題是俄羅斯原版,他讓我看看。這套題質量很高,當時我很喜歡,想問他哪裡可以買。他說,是別人送他的,最多只能給我複印一下。」
蘇聞禮說著,聳聳肩,語氣里頗有些無奈。
顧然想到去年,她在他生日那天,送了一個注名的保溫杯,以及沒有注名的俄羅斯原版數學題。
「那套數學題,是你送的嗎?放在一個畫著向日葵的盒子里。」蘇聞禮繼續問。
顧然點頭:「是我。」
「他很珍視那份禮物。」蘇聞禮惆悵了一下,但很快,他鋼鐵般灰色的眼眸里,又泛起細碎的笑意:「他真的很喜歡你,他當時一遍又一遍的和我重複,向日葵的花語是『沉默的愛』,他以為,你對他也是向日葵。」
顧然沒有吭聲,好一會兒,她才回應:「對不起,這個是我媽媽的助理安排的,那個助理是個直男,並不知道向日葵的花語。我以為,他也不會知道。」
蘇聞禮笑了下,繼續說:「向日葵的花語,是我以前告訴他的,抱歉。」
顧然抬頭,看著蘇聞禮,他這個混血,知道也很正常。
蘇聞禮繼續說:「聊了這麼多,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顧然應聲:「和他一樣,我也叫顧然。」
蘇聞禮的眼睛猛地睜大,然後繼續喃喃開口:「怪不得……」
「什麼?」顧然問他。
蘇聞禮扶了扶眼鏡,繼續從桌肚裡取出一打有些亂的草稿紙,上面有解析幾何、函數運算……各種各樣的數學驗算手稿,以及,無數個「顧然」,她的名字。
「我問過他,喜歡的女孩子是誰?」蘇聞禮繼續說:「他告訴我,每次想那個女孩的時候,只用寫一遍自己的名字。」
顧然接過來草稿紙,草稿紙應該是蘇聞禮專門弄的,每一張的最上方,都有日期標註。
最近的一張,是今年的6月3號。
顧然不斷的往下翻。
6月2號,5月28號,5月21號……日期不是連續的,隔三差五。
蘇聞禮在一旁解釋說,有的是因為在學校沒拿回來,有的也弄丟了。但其實每天都有寫,尤其是最近半年,每一張草稿紙上都有。
顧然直接拿到最底下的一張,去年的8月20號——
那時候,她剛轉學過來沒幾天,他騙自己抄寫了十遍英語作文。
那張草稿紙上還寫著一句話。
【她好蠢,我隨便說點什麼她都信。我不該招惹她的,現在撒不開手了。】
雜亂無章的草稿紙上,這一行字穿插其中,雖然遒勁有力,但並能不讓人一眼看到。
不顯山不露水,混在各種驗算公式里,如同他的感情,難以窺見天光。
藏在時間裡的秘密被人撕開口子,所有的感情傾瀉而出。
蘇聞禮咳嗽了下,他說:「顧然……另一個顧然的父親,你還要聽嗎?」
顧然點頭。
她對另一個顧然的事,知道的太少了。
「顧然的父親,是自殺的。」蘇聞禮開口,聲音里斂去了所有的笑意,只剩下冰冷冷的陳述:「我來到北城區圖書館工作的時候,見過顧然的父親,他坐在輪椅上,半邊臉都是僵硬的,但人很樂觀。他聽說我是走人才引進計劃來的,特意帶著顧然來到我這裡,求我幫忙照看一下顧然的學習。」
「作為報酬,他說他可以幫忙圖書館周圍的園藝工作。」
「圖書館是國家公職,再加上我有意要和老街的人搞好關係。幫不幫忙,其實沒有關係。」
「我同意了。」
「顧然沒有母親,但他的性格仗義開朗,並沒有常見單親家庭的陰鷙冷漠或懦弱,他的父親把他教的很好。」
「6月5號,你們是那天分手的嗎?」蘇聞禮又問。
「不是分手。」顧然搖頭,固執的又重複一遍:「他讓我不要再喜歡他。」
「那天是他父親去世。」蘇聞禮也沒再剛剛那個話題繼續,說起別的:「他父親去世之前,找過我,說,希望自己可以不用再連累顧然了。」
「怎麼會突然……」顧然剛準備開口。
「因為你,還有我。」蘇聞禮說著,嘆了口氣:「那個向日葵的盒子,出自一位有名的藝術家。顧然的父親前幾天在家裡發現了那個向日葵盒子,因為那個盒子看起來很貴重,他打電話讓我過去看看是什麼東西。」
「抱歉。」說到這裡,蘇聞禮摘下眼鏡,他揉著眼角,似乎有些痛苦的回憶:「我告訴他,那幅畫是市面上一位很有名的藝術家所造,價值六位數以上。」
「我告訴他,那個向日葵盒子是顧然喜歡的女孩子送的。」
「當時怎麼說呢?顧然的父親,眼神是瞬間黯淡的,他局促的說了一句,他不該拖累兒子……」
「蘇聞禮。」
冷冽的聲音驟然從門口響起,另一個顧然站在門口,目光冷冷,在這間教室里掃一圈。
然後他抬步進來,停在顧然身邊。
「和你沒關係,回去吧?」他開口,說了這幾天以來的第一句話。
顧然不知道怎麼說話,她不想走。
蘇聞禮對她抱歉的笑了下,然後說:「小姑娘,你回去吧?」
顧然一下子局促起來。
他們都讓她走。
在她剛剛窺見到他生活一角的時候,他讓她走。
這似乎默認了另一件事——
顧然的父親,因為那個向日葵盒子去世。他們之間,幾乎不可能了。
這結結實實的無力感,如同最柔軟的棉花所包織的巨網,把她籠罩在另一個世界。
她只能遠遠看著,卻始終觸摸不到他。明明很近,卻很遠。
「小姐,我們回去了。」李叔的聲音響起。
也把顧然從這些悲傷無力的情緒中拉回來。
她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或者說什麼。
她沉默地跟著李叔離開,走到門口時,又借著餘光,偷偷看他一眼。
很……絕望。
他再也不會回頭看我了。她想。
以前幻想過,考入尖刀班以後的生活。他們或許會在一個班裡,也許不會,那時顧明笙或許因為她成績變好,對她管的不會很嚴,她可以稍微正大光明一些,去給他籃球比賽後送水,或者再那些女生來找他是時候,她可以有底氣懟回去。
他們像其他校園情侶一樣,平淡而又互相依偎,一起度過高中這段最枯燥乏味的時光,然後一起,走向未來。
但現在都沒有了。
顧然扶著樓梯扶手,一步一步踏在台階上,但每一步都如灌鉛一般,千萬斤重。壓的她步伐緩慢,喘不過氣來。
以前顧明笙阻攔時,是出於對階級的阻攔。那個時候,顧然可以騙自己,學生是可以不計較階級的。
但現在,已經不是那些所謂階級的客觀因素。
顧然父親的死亡,橫在他們中間。
清楚而又明白的,提醒著他們不再有可能。
「李叔。」
走到圖書館外,顧然抬頭,外面烈日當頭,如同針扎一般的炙烤,地面踩著腳底發疼。
李叔急忙撐開遮陽傘罩著她。
顧然吸了一下鼻子里的酸澀,語氣哽咽:「李叔,我想回家了。」
作者有話說:
今天早點更~
最後是he,這點絕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