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六 公司

東江新例，凡有民欲從商開鋪者，必先集銀，欲投銀者曰「投資」，鋪主乃發「股票」以證之，持股票者曰「股東」。凡鋪中經營得利，則各股東按股票多少分潤之，曰「分紅」。此陶朱之術，余遍覽各朝食貨志，曾未見之。思來乃東江首創矣。

——黃承中《東江備韃紀略》

天啟元年九月十二日，登萊的船運到達了東江，自從沈有容與呂渙真確定好每月船運一次的頻率后，來自登萊的船隻總會按時停靠東江島，為東江鎮運來寶貴的糧食銀兩以及其他急需的物資。

然而從七月至九月，登萊送來的物資肉眼可見地減少了。呂渙真發現這次的船運經清點后，銀兩堪堪只夠東江軍支用一個月的，糧草不過兩千石，只夠全島軍民食用半個月。

隨著船運到來的，還有登萊巡撫袁可立的手書，上面清清楚楚地列著這次船運的物資清單，可是也說明了從現在到年底，登萊運到東江島的物資將會越來越少。登萊目前難民積壓，又要防備后金的海上進攻，還要練兵，朝廷所撥下的銀兩已經捉襟見肘了。

看著袁可立的手書，呂渙真深深的嘆了口氣。身為穿越者最大的優勢之一就是能夠迅速辨別出歷史人物的性格。袁可立是明末少有的能臣清官，不會貪污腐敗，他既然在信中坦白了登萊的嚴峻情況，想必不會是虛構的。

物資全部入庫時，呂渙真再度檢查了一遍東江島上的庫房，目前尚存有糧食九千四百石，銀子八千兩，糧食可以支用到年底，中間島上的晚稻來作補充，可是銀兩卻是有些不濟了，光軍餉和練兵的費用，到年底就得將這些銀兩花掉一大半，更別說還有其他花銷了。

本以為東江島可以充當大陸與朝鮮之間的貿易樞紐，可是由於東江孤懸海外的地理位置，大明的海商們沒有敢冒險將船從登萊直接開到東江島的。至於來到東江島上的朝鮮商人則更是沒有幾個，東江島與鐵山雖然離得近，可是畢竟中間隔著海，交通不便，往來一趟也十分麻煩。

這日，正當呂渙真為銀兩的事情一籌莫展時，張小武來到議事大堂求見。

「小娘子，卑職......卑職有私事要請您幫個忙。」張小武頗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道，「卑職......卑職有一個恩人，想做生意，希望能向東江鎮借些銀兩......」

「借錢？」

「是......是的。」

呂渙真的眼珠咕溜溜轉了兩圈，明朝百姓向官府借錢的事例不在少數，然而官員們往往開出極高的利率來盤剝百姓，因此不到萬不得已，百姓們不會向官府借錢。這張小武的恩人是誰？竟然向東江鎮軍衙借錢，這倒是引起了呂渙真的興趣。

「把你那恩人叫進來，我問他幾句話。」

張小武將他那恩人帶了進來，正是當初和江濟財一起投奔鎮江堡的難民之一：丁發。他在東江島上屬於沒有分到田地的那一部分百姓之一。當大部分百姓都選擇先將土地欠下時，丁發卻心思活絡地選擇了五十兩白銀，他相信在東江島和朝鮮之間大有生意可做。

呂渙真見這丁發身材不高，卻敦實得很，看著像個庄稼人，一雙眼睛卻有神得很，是個頗有想法的漢子。

「草民丁發，見過......」丁發對著呂渙真納頭便磕，完完整整地行完大禮才肯起來。

「你說要向東江軍衙借錢？」呂渙真開口道，「做什麼生意，需要借多少銀子？」

「回小娘子話，草民想做東江島和鐵山之間的渡船生意，所以需要湊錢買海船.......」

渡船生意？呂渙真頓時來了興趣。她原本是想從東江庫銀里撥出些錢購買海船，然後作為東江與鐵山之間的渡船使用的。然而朝鮮的商人們與大明商人們一樣，受夠了官府的各種盤剝，這種有著東江鎮官方背景的渡船，朝鮮商人們估計是不大敢坐的。

然而這丁發的渡船生意卻是實打實的民間背景，朝鮮商人乘坐這樣的渡船是不用擔心有什麼被盤剝的風險的，這樣的舉措說不定能夠吸引大量朝鮮商人放下顧慮，來東江島上做生意。

「這渡船生意，你打算怎麼做？」

在呂渙真的詢問之下，丁發將自己的計劃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他打算買兩條海船，再僱人在東江島東海岸的灘涂上修建一座簡易棧橋上下客，還要雇傭一些漁民作水手......這些林林總總算下來，花銷在五百兩上下。

「這麼多銀子？」呂渙真驚道，東江鎮庫銀總共只剩八千兩了，一下借出去五百兩庫銀，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把本錢收回來，這令她頗有些犯難。

看著眼神中滿懷期待的丁發，呂渙真不願拂去他的好意，況且東江島也確實需要渡船與鐵山增強聯繫。她稍加考慮，一個兩全其美的點子浮現了出來。

「丁發，你不一定非要向東江軍衙借錢，為什麼不採用股份制，向百姓們集資呢？」

「股......股份制是什麼？」丁發摸著腦殼問道，「草民從未聽說過。」

呂渙真對著丁發好一番解釋，才讓他明白了股份制是什麼。這五百兩銀子的需求可以被拆成一百股，按照每股十兩銀子的價格面向東江百姓發行，購買股份的百姓被稱作股東，能夠拿到股票作為憑證，而丁發的賬目必須對所有股東公開，以便利潤分紅。

「你成立的管船機構就叫『公司』，你的公司所獲利潤，要按照股東的持股比例分紅，你可明白？」

「原來如此......草民算是明白了。」

明朝的資本主義已經開始萌芽，呂渙真所說的這番「股份制」，對於丁發來說還算不得什麼高深莫測的概念，然而對於丁發來說畢竟還是個新東西，他雖說覺得股份制有其妙處，但是一時半會兒也有些憂慮，真的有人回來認購這所謂的「股票」嗎？

「你放心大膽地做吧，東江軍衙肯定會支持你的！」呂渙真胸有成竹地說道。

其實比起投資賺錢，呂渙真考慮的東西還要更深層次一些。股份制公司在二十年前的一六零二年就出現了，世界上第一家股份有限公司便是荷蘭的東印度公司。作為資本主義發展的代表，呂渙真是十分希望股份制公司能在中國大行其道，改變中國的經濟結構的。

憑藉上層建築改變經濟基礎很難，而一旦經濟基礎發生了變化，上層建築無論如何也抵擋不了歷史的潮流，一直秉持唯物史觀的呂渙真，很希望中國能夠搭上資本主義變革的浪潮，好讓原時空近代中國發生的種種屈辱不在本時空重現。

由於東江島上還沒有能力印製股票，因此呂渙真特意找到了對岸鐵山城內的一家石板印刷作坊，花了幾十兩銀子才保質保量地將一百張股票給印刷完畢。

「就當是為了中國資本主義的發展交貢金了吧。」呂渙真咬咬牙，將幾十兩的銀子印刷了出去。

那一百張股票上都印有「通明船運公司」的名號，這一富有現代元素的名稱是呂渙真和丁發二人討論而定的。看著股票上還未乾的油墨，一種強烈的歷史感從呂渙真心中湧起，以後的史書一定會記載這家「通明船運公司」——中國第一家股份有限公司。

股票發售的那天，丁發將為數不多的家底變賣，與那自己放棄土地換來的五十兩銀子合併，自己買下了二十股的股票，剩下的八十股他沿街叫賣，吸引了不少過路人的圍觀。

「股票股票！可以分紅利潤的股票！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誒！」

從沒見過「股票」這新奇玩意兒的百姓們紛紛圍上來看新鮮，丁發則耐心地給大家講解股票的作用，然而中國的百姓自古就是十分警惕的，對於這樣的新鮮事物，有人很心動，但是大部分還是覺得股票和詐騙差不多，沒人敢買。

丁發賺足了吆喝，可是股票卻是一張也沒賣出去，急得他滿頭大汗，正當不知道如何收場時，呂渙真擠進了人群，百姓們一見呂小娘子到來，紛紛讓開一條道路來。

「東江鎮軍衙，出一百兩銀子，認購二十張！」

此言一出，人群嘩然，丁發感動地幾乎要哭出來，他趕緊大聲吆喝道：「東江鎮巡撫衙門！認購二十張股票！記錄在案！」

有了官家的帶頭，圍觀的百姓們終於放下了顧慮，因為從鎮江一路到此，跟著呂小娘子走是肯定沒錯的。一時間喊價聲四起，剛剛已經心動了的百姓們紛紛往丁發那裡涌去。

「我出十兩！」

「我五兩！」

「我出二十兩！」

很快，丁發的股票便被搶購一空。麻袋裡裝滿了白花花的整銀與碎銀，他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見自己手上有了這麼多錢，激動地簡直不能自已。

「你看，啟動資金這不就到手了？」呂渙真笑道，「好好做生意，我們東江軍衙還等著分紅呢！」

「好，好......」丁發激動地說道，「草民一定會把生意做大的！」

......

這天，呂渙真喜滋滋地回到了營中，她已經成為了中國第一家股份有限公司的股東，必將在經濟史上留下光輝的一筆，心中止不住的歡喜。

「呂渙真！你又在搞什麼邪道！」

呂渙真抬頭往軍衙門口看去，竟是黃承中怒氣沖沖地走了進來。

「這個什麼股票，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