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改過自新

2012年5月12日，天氣晴。

那天是張長峰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日子。即使若干年後回憶起來，那天發生的事仍歷歷在目，好像就在昨天。

那日大家聚在一起，剛剛在通鋪上吃完午餐，和往常一樣準備午休。突然，主管幹部出現在門口喊道：「張長峰，收拾東西。」

張長峰愣在原地，一時半會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其他犯人卻紛紛恭喜起來。

原來今天就是張長峰出獄的日子，讓人不得不感嘆時間過得真快啊。

法院宣判后，鑒於他剩餘刑期少於三個月，張長峰可以留在原來的號房，由看守所代為執行，不用再轉去監獄。

張長峰覺得這樣挺好的，起碼他現在在號子里混得還不錯，不用再重新去適應新的環境，新的人。

張長峰轉過頭，正準備收拾下貼身衣物，後面的號長卻拍著他的肩膀說：「別收了，直接出門，千萬別回頭看，出去以後好好做人。」

其他人也笑著說道：「是啊，別管了，這也沒幾個錢。我們以後江湖再見。」張長峰點點頭，說：「嗯，謝謝李哥，謝謝兄弟們。」

咔噠咔噠，隨著沉重的鐵門緩緩推開的聲音，一道陽光直射進來。張長峰不由地眯著眼睛，強忍著想要流淚的衝動，抬頭望向天空，他覺得此時此刻的天空和放風時無數次透過高牆鐵網所看到的天空完全不一樣。

幽蘭色的天空，連一絲雲彩都不見蹤影，中間大喇喇地懸挂著火球似的太陽。

張長峰低下頭，伸出手，慢慢張開五指，感受著陽光從指縫間穿過，在地上形成忽明忽暗的斑駁光影。

「真溫暖啊。」張長峰心裡默默念著。

「張長峰！張長峰！這裡……」一個熟悉的女聲喚回了他的注意。

張長峰這才注意到馬路對面，姐姐攙扶著母親再向他招手示意。張長峰快步穿過馬路，母親也焦急向他迎來，一把抓住他的手，一邊拍著一邊說道：「瘦了，瘦了，走，咱們回家！」

說完，兩個女人抱著他哭成一團。看到老母親彷彿一夜之間花白的頭髮，張長峰突然間鼻子酸了，紅了眼眶，他覺得自己心裡像破了一個洞，風一吹透心涼。

這是他第一次切身實際地感受到自己乾的蠢事給母親，給整個家庭所帶來的傷害。

從始至終，張長峰都沒有回頭望，倒也不是迷信，不過有些東西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回家休息了不兩天，張長峰就開始著手找工作。

他知道既然自己已經下定決心要重新開始，那就不可以再繼續荒廢下去。畢竟他心裡明白，他們這種留有案底的人，大公司肯定是不會要的，人家hr只用簡單做下背調，肯定就過不了，只能去小公司碰碰運氣，只要有公司通知他面試他就去。

自從張長峰面試以來，遇到的刁鑽問題層出不窮，最難以解釋的就是大學畢業後有長達2年多的職業空白期，簡歷中工作經歷這一塊，自己寫也不是，不寫也不是。

一開始，張長峰也沒想要隱瞞服刑的經歷，但是還沒等到解釋為什麼坐牢，hr已經一臉嫌棄地表示不會錄用，讓他趕緊走，好像他是什麼洪水猛獸似的.

一次兩次都這樣。

今天的面試是在一個居民小區的農民樓里，那個電梯看起來破破爛爛的，鋪的地墊被磨得已經看不出什麼顏色就算了，還散發著陣陣霉味。

張長峰找到面試公司先自報家門后被領著進了一個小房間。接著就是填表格，其實就是把簡歷按表格的內容再抄寫一遍。

等了大概十五分鐘左右，一位燙著大波浪卷的中年婦女進來，只翻了不到五秒鐘表格，然後很隨意的說：「先簡單的自我介紹下吧」。張長峰按之前準備好的回答著，但這次卻對服刑經歷三緘其口。

大波浪卷用塗著猩紅指甲油的手指敲著桌子，「你學的專業和我們工作也不對口，也沒有銷售經驗，怎麼突然想做銷售？」

「我知道這對我來說是個挑戰，但是我對銷售很感興趣，想嘗試一下。」

「你從大學出來就沒有找過工作？」

張長峰遲疑了一下，「是的，當時我準備考研究生，所以沒找工作，在家複習。」

這就是張長峰所面對的兩難問題，如果據實已告自己曾經坐過牢，擔心別人歧視拒用；隱瞞吧，又內心有愧，而且有朝一日怕被人家發現後會身敗名裂。現在為了得到這份工作，他不得不撒謊。

「哦，所以說沒考上現在又來找工作？你們這些大學生也不知道折騰個什麼勁，還不如早早出來工作，多積累點工作經驗。」

「是的。您說得對。」

張長峰心裡雖然並不認同她說的話，但是為了得到一份穩定的工作，他忍。

「那行吧，你的薪資要求是多少？」

「4000元加提成。」

「4000？呵呵，小夥子你要明白，現在你啥也不會，為公司也創造不了什麼價值，而且我們還要花錢培養你。我們是家創業公司，不要看現在規模不大，但我們產品和模式很有前景，之後可是要上市的。工資的話，底薪2000，每個月看你業績提成，提成換算成公司的股權，要是我們上市的話，這個股權可比你每個月的工資值錢多了，那就不止2000了，可能就是20000。嗯，你要是離職了，也可以把股權賣給其他同事，不僅保值還能升值，你覺得怎樣？要是同意的話今天就可以辦理入職。」

張長峰聽著覺得有點不靠譜，更像是老闆畫大餅，本能的想要拒絕，但是這是幾個月以來第一家給他offer的。

說實話，他猶豫了。

「哎呀，這樣吧，我們下午有個推廣活動，你也一起參加，先了解下公司的文化再決定也不遲，我們這個產品和模式很有前途。」

「好的，謝謝您。」

下午2點，活動就在公司的會議室正式開始。先是所謂的破冰儀式，所有人手拉手隨著活潑歡快的音樂一起搖擺起來。

大概轉了兩圈后坐下來開始分享自己來公司后的變化。緊接著背景音樂就悲傷起來，有個大姐自稱銷售1組總監就開始講故事，說實話故事情節挺老掉牙的.

無非就是自己之前怎麼那麼慘，失業老公又有外遇拋妻棄子，作為家庭主婦為了養家糊口不得已出來打拚還被人騙，遇見現在的公司后才有了巨大的改變，不僅賺了更多的錢，而且人也健康了許多，煥發了第二春。最後感恩公司的栽培，

大家慷慨激昂高呼著口號「賺錢靠大家，幸福你我他」。

接著公司經理站出來講解公司的制度，銷售分成好幾個層級，什麼拉幾個人就可以晉陞一級，拉的人越多晉陞越快，多勞多得。不需要囤貨，只要一次購買公司的產品就可以成為終身會員，現在購買還有會員優惠等等。

除了張長峰外，其他人眼神都閃著狂熱的光，好像這時候跟著公司干就可以月賺百萬，從此走上人生巔峰。好多人一窩蜂的湧上去辦理會員卡，場面亂成一團。

「這不就是傳銷嘛？」張長峰心裡暗道不好，想趁著混亂出去。

結果沒想到這個時候還有人在門口看守著，一看他要出去，「幹嘛？」

張長峰靈機一動，夾著腿，左扭右拐的，假裝很著急的樣子「大哥，行行好！現在辦卡的人太多了，擠不進去，我著急上廁所，我真的憋不住了，在這裡拉出來也不好吧。」大哥看他樣子也不像裝的，只能側身讓他出去。

張長峰一出門就飛奔至電梯，不停的按著下行鍵。這短短的幾秒卻好像過了一輩子。

「叮咚」，電梯終於到了。張長峰夾雜在一群熱切討論廣場舞的大媽中間搖搖晃晃的下去。

搭上公交后，張長峰才徹底舒了一口氣，看著窗外漸行漸遠的站台，張長峰不禁慶幸起自己劫後餘生.

突然間聽到聲若蚊蠅的「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