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痕濃綠上眉端
小拾回宅子之後,從中午睡到晚上,沒想到竟是被姜離叫醒的。
她一睜眼,就看到姜離一臉焦急地搖著她的兩隻胳膊。
姜離看她醒了,急忙驚呼道:「你居然還在這睡覺?上午到現在,姜府都炸了鍋了!」
小拾還沒從剛才的美夢裡醒來,揉了揉眼睛,迷茫地看著姜離。
「你怎麼回來了——」
姜離沒答話,倒是轉著腦袋,在四處找著什麼的樣子,繼續道:「狐尾呢?正常來說,不可能無端出問題的啊。」
小拾稍稍清醒了些,打了個哈欠,含含糊糊地問:「到底怎麼了啊…」說著,也隨意地去翻找那白色狐尾掛件。
姜離語氣誇張地說道:「上午你,不,是你的影子在伯父房間問安,當時家裡老老少少基本都在。你突然就在眾目睽睽下變透明了,然後沒一會兒就直接消失了!大家一時不知道怎麼回事,都驚呆了!伯父也看到了,他好不容易快恢復的心悸又嚴重了。家裡還馬上通知了北原周府,周家這會兒也已經派人往南川趕了!我好不容易瞅著機會溜出來,借了思雨的坐騎趕緊過來找你了!」
小拾聽著張大了嘴,又起身在屋裡走了個遍,也沒找到那狐尾掛件。
姜離見狀,垂著胸口都快哭了出來:「我真是上輩子欠你的啊!那狐尾是我從鬼族那好不容易買來的,可下了血本啊,花了我好幾年賺的血汗錢!你你你,你就這樣給我弄丟了?」
小拾也急得在屋裡轉圈圈,嘴裡喃喃道:「我想想啊,我也不知道丟哪兒了。昨天我去了洪山,去了城東,還去了戲園和展鵬樓。可能還不止,我這就去找!」說著,急急往門外走去。
姜離一把拉住了小拾的后衣領,「你這一天也太能跑了吧!這一大圈找到什麼時候去了?別找了,且不說能不能找到,等你找到還不知道這事情得鬧成什麼樣呢,趕緊先回南川去吧!」
小拾哭喪著臉,匆匆收拾好跟著姜離來到城外,乘著鸞鳥往西飛去。
一路上,小拾都轉著眼珠在想,應該找個什麼理由圓回此事。可想了一路,還是沒有一個萬全的主意,本來想到了好幾種,但仔細想想又都很難收場。
她無奈,求饒似地伸手戳了戳前面的姜離。
姜離轉頭,事不關己地看了她一眼,說道:「現在知道怕了?晚啦!只是你不能太沒良心啊,丟了我的寶貝,別把我人也搭進去!」
雖然姜離背對她,小拾還是在身後翻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果然,這人關鍵時刻還是靠不住啊!
鸞鳥降落在了招搖山,小拾還是沒想到辦法,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姜離先從后牆翻了進府,小拾則幻回了形,怯生生地從正門走了進去。
門口的侍衛看到小拾,一陣大呼小叫,狂奔著進門去傳消息,一眾老老少少紛紛聚集到了前廳。
小拾來到前廳,發現竟然周伯淵也親自趕來了。
她苦著張臉,眉毛擰成了麻花,看著面前這麼多人,閉著眼,噗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她怯生生地道:「姜長老,伯淵叔,我錯了…」
過了一下午,眾人也猜測了好幾種可能。
小拾要不就是被妖怪抓走了,妖怪又幻了形來姜家卧底,可小拾靈力高強,一般的妖怪也奈何不了她。要不就是別人施了什麼法術,但又從未聽說有如此厲害的法術,能生生把人變沒。
她一直頑劣,那最有可能的就是自己偷跑出去玩,尋了什麼法器來化身替著她。
小拾這一跪,眾人也都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姜盛德在靠里的榻上倚著,捂著胸口咳嗽。周伯淵怒目瞪著她,氣得眉毛鬍子幾乎都擠到了一處。其餘人神色或是擔憂,或是幸災樂禍地看著她。
周伯淵伸出一隻手指,顫抖著指著地上的小拾,厲聲道:「你竟給我闖出這麼大的禍!還好你姜叔叔沒什麼大礙,不然被你嚇出個好歹,我這把老骨頭也擔待不起啊!」
一旁倚著的姜盛德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朝著周伯淵擺了擺,沙啞著嗓子道:「我無礙,人沒事就好。還是姜家照顧不周啊——」
「這孩子自小頑劣不堪,還是我管教不善!讓姜府諸位受驚了。」周伯淵說著,又瞪著小拾厲聲道:「你可是用了什麼法器?這法器從何而來,你且如實招來!」
小拾抬眼,偷瞄了一下遠處的姜離,低下頭,小聲道:「是我上次翻牆出去在街上買的…今日在外面玩不小心丟了…」
周伯淵又瞪著一雙眼睛訓斥了小拾半天。周圍的姜家老少在一旁勸了許久,他才終於停了下來。
這下小拾也不用在姜家接著學禮儀了。反正,就今日的情況看來,這幾個月的禮儀規矩也都學進了狗肚子里去。
周伯淵跟姜族長連聲道歉,又送了很多從周家帶來的名貴藥材,連夜帶著小拾乘坐騎回了北原。
剛到周府,小拾就被周伯淵扔到了靜室關起來。
幾日後,小拾正坐在靜室中發著呆。
突然,門緩緩開了,久違的陽光刺得她有些睜不開眼。
周伯淵從門中進入,手上端著一個托盤,擺著幾盤精緻的小菜和饅頭。
周伯淵看著小拾,長嘆了一口氣,「你這孩子,本來把你送到南川,是想讓你好好學些禮儀和規矩,沒想到又給我惹禍!」
小拾沒心沒肺地笑了笑,吃起了他帶來的東西。
周伯淵繼續道:「不是出了這事,我本來也打算寫信讓你回來。」
小拾停了停,關切地問道:「可是家裡有什麼事?聽說康裕哥一直在南海,是不是因為他不在,家裡的事忙不過來?」
周伯淵先搖了搖頭,「那倒不是。」又頓了頓,繼續道:「聽探子傳來消息,說那淇歸好像在洪山一帶露了面。但消息也還不確切,我已多派了些人去打探。百餘年來,都從未有過淇歸的消息,他妖力極高,是神族最大的隱患。」
小拾聞言,激動地說:「伯淵叔想派我去刺殺他?」
「一直只知道那淇歸妖力高強,但沒人知道高到何種程度。最難辦的是,幾乎無人見過他的臉,就算見過,九尾狐妖最善於幻形,也不知見到的是真是假。百年前山水城一戰中,他也一直帶著面具。所以我們找起來十分困難,可能還需要一段時日。」
小拾不解地問:「百年前他不是被女將舒蔓打跑了嗎?想來妖力也不至於高到無人能敵的程度。」
周伯淵猶豫了一瞬,給靜室施了個法術,才緩緩開口道:「百年前山水城一戰,舒蔓墜崖時,附近就有周家的軍官。據他所說,當時軍隊離懸崖有一段距離,舒蔓怎麼墜下的懸崖大家都沒看清。但他當時在附近,真切地看到了那淇歸是自己叫了坐騎跑的,是在舒蔓墜崖之後。所以…並不能說是被打敗的。」
「這是為什麼?」
「當時軍內傳言說舒蔓公主跟淇歸有私情…可這傳言馬上被陛下壓了下來,還處死了許多傳這話的士兵。」
小拾聽到這傳言,腦筋飛快得轉著,她不會幻形術,一直靠著姜離給的幻形珠。因為所用靈力微弱,幾乎無跡可察,所以這麼多年來也都未沒人識破。到時去尋幾張舒蔓公主的畫像,幻成舒蔓的樣子去刺殺,成功的把握興許能多上好幾成。
想到要幻化成舒蔓的樣子,小拾卻忽然反應過來,她根本無須幻形。
聽姜離說,自己的真容幾乎就跟那舒蔓一模一樣,到時直接用真容還更省事。只是她小時候被姜離反覆叮囑過利害,從小到大都用的是幻化的形體,所以連周伯淵也沒有見過她的真容。
這時,周伯淵看她表情有些不自然,關切地問:「可是還有什麼難處?」
小拾搖著頭答道:「沒有,我只是在想…我什麼時候能動身?」
周伯淵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緩緩道:「還不急,等探子多尋些蹤跡。」又長嘆了一口氣,繼續道:「你有所不知,這百年來,我一直在招募、訓練殺手,派出的人都是傷痕纍纍地回來。只有為數不多的人成功刺殺了妖族,還只是幾個妖力不高的小妖。之前我們的人從未成功追蹤到淇歸,我幾乎在盤古大陸各處都安插了眼線,這是第一次有了苗頭。你靈力不低,修為不弱,所以我一直對你給予厚望。這些日子,你一定要再加緊訓練!我年紀大了,你又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我實在不忍心看著你…」
小拾真誠地點了點頭,柔聲安慰了面前的老人許久。
妖族並不像人族和神族般聚居,而是分散地生活在各處。他們只有領地受到威脅時,才會團結在一起對抗外敵。
妖族在千年的戰爭中也已傷亡慘重,現在盤古大陸內的妖大多都不像千年前那般妖力高強。一旦發生戰爭,他們只能依靠為數不多的強者。
而九尾狐淇歸是盤古大陸已知妖力最強的妖。據說百年前山水城的大戰,妖族幾乎全是靠著淇歸在戰鬥。也就是說,只要能成功殺了他,神妖兩族的戰爭就能成功大半。
從靜室出去后,小拾像打了雞血般每日刻苦修鍊。成功刺殺淇歸一直是她的理想,而這通往理想的道路彷彿已經快鋪到了眼前。
千里之外,山水城城東的院落。
萬籟俱寂,夜幕低垂。
祁回著一襲白衣,手中拿了一條很大的白色狐尾,緩緩走到了院子西側的房屋門前。
他驅動妖力,半晌后,打開了門上的木鎖。
他在門外深吸了一口氣,猶豫了一會兒,終於打開了門,向里走去。
屋裡寒意森森,妖氣縈繞。
正中央放著一白玉石台,上面靜靜躺著一名女子。
那女子一頭黑髮,整齊地散在檯面上,睫毛纖長,鼻樑秀挺,皮膚白皙得好像沒有一絲血色。
她輕閉著眼,面色沉靜,看不出任何喜怒。
祁回關上門,轉身獃滯地看著石台上的女子,目光有些朦朧。
他看了好一會兒后,似下了什麼決定。他抬起手中的狐尾,注入了大量妖力。
狐尾好似容納不下這麼多的力量般,泛起了刺目的白光,照得整間屋子明如白晝。
他俯身,將狐尾輕輕撫過面前女子的面龐,又收了回來。
一會兒后,狐尾上生出一個跟那女子一模一樣的人。
只是狐尾上幻化出的女子雖然站著,卻還是閉著眼,沒有任何動作。
祁回滿含期待地盯著眼前的幻形。好一會兒后,他認命般地用力揮手,撤去了狐尾上的妖力。眼前的幻形也隨之消失在了原地。
祁回低下頭,痛苦地笑著,笑聲中充滿了嘲諷和悲涼。
半晌后,他停了那苦笑,又抬頭看了一眼石台上的女子,緊緊地閉上了眼,眼淚無聲地落滿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