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錦娘
那是好多年前的秋天。
南方的秋天,和京城裡大不相同,除了換季的降雨和微涼爽的天氣,與夏天也沒什麼兩樣。
那天纏綿病榻多時的錦娘,突然早早的起了身,為秋暝做了一碗陽春麵,撒上一把蔥花又卧了個雞蛋在上面,飄香四溢,勾人饞蟲。
記憶里她已經好久都沒吃過像樣的飯食了,她大口的吃著,生怕吃的慢了就再也吃不到。
一旁的錦娘一邊幫她撩開鬢邊的碎發,一邊笑到:「真是個沒見識的丫頭,想當初你還在襁褓里的時候光奶娘就有十七八個,怎生養得你這麼上不得檯面。」
又來了,這幾年,錦娘最愛做的事,就是指揮著她洗衣擦地,然後細數她曾是國公嫡女,西北王嫡妻的風光往事,這些故事樁樁件件秋暝都聽的耳朵起了繭子。
秋暝不言語,只聚精會神的吃著面,年少無知的秋暝也曾問過:「娘親說爹爹和外公那麼厲害,那他們怎麼不來找我們。」
那時錦娘愣了一會兒,復又開口道:「許是因為娘和暝兒,離爹爹太遠太遠了,給爹爹一些時間爹爹馬上就能找到咱們,到時候你就是西北王的嫡女,我也會是他的王妃。」
秋暝懵懂抬頭「那為什麼我們不能去找爹爹呢,爹爹不知道我們在哪兒?可我們知道呀。」
不知為何錦娘眼裡忽然噙滿了淚,抄起案上的藤條就開始瘋狂抽打起秋暝。
這是秋暝第一次挨打也是唯一一次,記憶里的錦娘總是溫婉可人的,生病以前照顧起秋暝也算的上是無微不至。
這也是秋暝第一次知道錦娘需要的只是一個只聽不說的垃圾桶,來傾聽她所有的苦難,牢騷與抱怨,她已經憋的快要發瘋了,如果不能把一切都說出來她大概早已瘋掉了。
秋暝知道她那所謂的爹爹和外公可能永遠都不會來找她們,錦娘顯然更清楚,但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做著不切實際的夢。
秋暝同情她,可永遠不會成為她。
最後,錦娘緊緊拽著秋暝的手,好似就要用盡全身力氣般,一遍一遍道:「你要記住,娘叫崔錦時,娘才是西北王陸驍的嫡妻,你記住了嗎,你不要忘了。」
她每說一遍,秋暝都點頭應是,待看到秋暝應下,錦娘又開始重複問,直到她再也說不出話,只能盯著房梁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最後原本緊握的手掌變得冰冷僵硬,秋暝搓著手掌拚命想把這雙手捂熱,結果只能是徒勞。
她一遍遍喚出那個稱呼,可這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回答她。
良久,秋瞑才起身打了盆水仔仔細細給錦娘擦了身子,又翻出了那件錦娘一直珍藏著的嫁衣。
秋瞑不止一次在夜裡睜開眼,看見錦娘坐在油燈前,撫摸著它暗自垂淚。
它是那麼普通,只在衣襟綉上了一串石榴花,就連村東頭的杜鵑姐姐嫁人時穿的花開並蒂的嫁衣都不如,可它又是那麼特別,火一樣的紅色,卻偏偏紅的絢麗又殘忍。
錦娘愛俏,也生得艷麗,縱使經年久病讓她看上去憔悴不堪,她亦是美的,可這世道卻教女人成了男人的附屬品,失去了愛情她們就會迅速凋謝、枯萎。
美貌無用,不過一具皮囊,多年後不過也是一抔黃土。
錦娘下葬的那一日。
秋瞑看著靜靜躺在棺槨里的錦娘,上前去拉了拉錦娘的手,想著錦娘也曾是這樣拉著她。
也許有一百次,也許更多,秋瞑不知道,但她記得她的手曾經是那樣溫暖。
秋瞑尋了塊僻靜的地兒就將錦娘下了葬,隨後眾人陸續的下了山,只剩秋瞑拿了毛筆將錦娘的墓碑一遍遍的描紅,墓碑上刻的是:陸驍之妻崔錦時,也只有在這大拗村崔錦時才能繼續當陸驍之妻,才能繼續做她的黃粱美夢。
她想以後她一定不要愛上任何人,別人帶來的總是失望,只有自己永遠不會辜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