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機鋒
又說了幾句話,顧西影覺得有些累了。告罪一聲,準備回聽嵐院歇著。今天的目的就是為了將鄭王為了自己受罰這件事挑破。目的已經達到,後面是常來常往走動還是歸於平靜,都由英國公府的幕僚們決定,由父親拿主意究竟怎麼走下去。
雖然自己是主張常來常往的,可是自己並不是英國公府的掌舵人,也就沒有辦法左右這個事。只要英國公府不因這件事被裹挾,不因這件事後續被攻擊,就萬事大吉。
雖然顧府從來不懼這些,但是萬一以後被翻出來三番五次的攻訐,也是很討厭的。
周廣煜一直沒有尋著機會與顧西影說話,此時見她要走,不由得有些著急了。他本想著等開了席之後或者散了宴之後去尋顧西影,但是今日其實是為了之後征戰西疆來向國公爺請教的。自己第一次上戰場,不想錯過這樣難得的機會。再一個顧西影還在病中,勉強起了個早,迎了客,已經是十分艱難了,回去估計就要歇下,自己再去打擾就顯得有些不近人情。
周廣煜的餘光看著顧西影由侍女扶著,緩慢的跨出水榭的門檻,裙邊一掃,露出素麵杭綢的煙青色鞋幫子和千層紡布卻沒有鋪皮的鞋底,蹙了蹙眉。
晨起的花間道上還有露水,不乘小轎就算了,怎麼也不穿一雙能隔了了水汽的木屐子。
周廣煜突然就打消了偷偷溜號去找顧西影的想法,站起身來沖國公爺和蕭夫人說道:「國公爺,夫人。敏和意外墜馬時,阿煜就在邊上,沒能及時救下她一直深感慚愧。這些日子不方便登門請罪還請二位原諒。阿煜想親自問問敏和的情況。不知可否容我離席片刻。」
此時尚未開席,就算是周廣煜離開也算不得失禮,只是周廣煜這樣以禮相待,也算是給足了英國公面子。
算起來,英國公顧岳與先太子親如兄弟,那與諸位皇子自是一輩。周廣煜是皇子,若是客氣,也是幼弟對兄長。可是周廣煜一直以來,卻是以子侄之禮對待英國公與夫人。怎麼能教國公爺不起將他收為女婿的心思呢。
從小武藝出眾,兵法上佳,克己守禮,待人一片赤誠。不知有多少人在等著田皇后在七殿下封王開府之後給他議親,將自己的女兒嫁進去呢。
「七殿下不必客氣,張醫正都說若不是你當機立斷,敏和恐怕病的還要重些。你去當面問幾句也是理所應當的。」蕭夫人微笑著接了周廣煜的話,又吩咐身邊的嬤嬤,「你帶七殿下去,敏和精神不大好,別因著身上不舒服又耍小性子。」
嬤嬤當即明白了蕭夫人的意思,應聲領命帶著周廣煜出了水榭。周廣銘也想跟去,被周廣煜望了一眼,終究沒有動也沒有開口。
荊王看在眼裡急在心上,生怕周廣煜對顧西影說了什麼兒女情長的話佔了先機,忙對下首的周傾使眼色。
周傾心裡嘆著氣,心道這四皇叔也太沉不住氣了,默默端起茶碗權當沒看見。倒是二人中間的周廣銘瞧了個正著,周廣銘從小被寵溺著長大本就對荊王的汲汲營營有些看不上,現下里覺著他在英國公府的小宴上這樣擠眉弄眼的實在失禮。當下轉了頭,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問道:「四皇兄在看什麼?」
荊王沒想到自己和周傾的小動作被周廣銘這個小胖子逮個正著,還當眾問了出來,有些惱怒。卻看到上首的鄭王和國公爺都看了過來,不慌不忙道:「我剛才看著小九你似乎是想跟阿煜一道的樣子,便想問問傾兒要不要一道。你們幾個同齡,自小一起長大的,也該多關心敏和郡主。傾兒不常出宮,性子有些過於內向,怕他不好意思。我這做叔叔的自當關照。」
荊王哈哈兩聲笑得頗有些風光霽月的味道,周廣銘聽了卻嗤之以鼻。
這言下之意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周傾性子好,卻連想要關心玩伴也不敢表露。自己卻能大咧咧的讓兄長下不來台,暗指自己平日里還不知怎麼仗著身份暗地裡欺負這個大侄子呢。
周廣銘就搞不明白了,自己論身份論輩分,欺負周傾這個侍妾婢子生的失估郡王還需要暗地裡?真是笑話。
周廣銘乾脆說道:「七哥不讓我跟著。我也沒辦法。要想見阿西,不如四皇兄帶祥康去吧。」
周廣銘摘了個葡萄扔進嘴裡,盤坐著身體卻是輕盈的往椅背上一靠,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讓荊王一點辦法沒有。
顧郁彬坐在對面,將幾人你來我往看得一清二楚。聽到周廣銘叫顧西影為阿西,對著自家侄子卻是叫的封號,心裡咯噔一下。連忙向上首瞥了一眼。
自己向來稱病,韜光養晦深居簡出,父親也是純臣,從不與家裡說內宮的長短,妹妹自小在宮內走動也只當是玩鬧串門,再是對天家皇子們的和睦保留態度也是幾乎不曾聽到他們在面前打什麼機鋒。
如今三皇子七皇子並九皇子三人都算是嫡子,將來大位雖看帝心相向,可兄弟站隊卻向來見微知著。
中宮皇后惠澤六宮,原本以為幾個孩子也都對她這位嫡母衷心拜服,沒想到這麼兩句話就聽出這麼多重的不睦,嫡子光明磊落的傲慢,成年皇子的有心挑事,下一輩看似沉默的斡旋韜晦,只怕一著不慎風雲突起,各個不是省油的燈,看中宮所出的兄弟倆只怕是要吃虧。
自家妹妹多半是要嫁予周廣煜的,個中利害,自己看來還是要事先摸一摸走動走動。顧郁彬思緒一起,不管如何轉圜,最終思量的都是顧家與妹妹,只聽一句話便想為顧西影未來的生活鋪平道路。
蕭夫人言笑晏晏的看著相談甚歡的鄭王與英國公,一邊安排這稍後開席的事宜,連眼神都沒有斜一下。而上座的兩位更是彷彿從頭到尾沒有看荊王的那一眼,也沒有聽到九皇子的話。
顧郁彬收回了眼神,靜靜地喝著面前的這一盞白水。茶湯養人也易傷身,久病之人,不宜飲。
這一邊,秦嬤嬤帶周廣煜出了水榭,還沒走幾步路就追上了前頭走得慢悠悠的顧西影主僕二人。
「敏和。」周廣煜在距離顧西影大約十來步的地方停了下來,開口喊她。前頭的秦嬤嬤也跟著收步,側過身來,向後退了兩步。
顧西影聽到周廣煜的聲音,還疑惑地怎麼突然追出來了。緩緩地轉身,問話還沒出口,就先輕輕笑了一下。
顧西影感慨道,自己還真的是不一樣了啊,往常要是周廣煜能夠像這樣追出來叫住自己,自己哪會管他究竟是為了什麼事啊。早就自我陶醉得覺得阿煜果真待自己與眾不同,機敏睿智這些詞,從來都無法用來形容周廣煜面前的敏和郡主。也只有自己現在心下一門心思的只求安穩度日,才會這般頭腦清明吧。
面對不開口只疑惑望著自己的顧西影,周廣煜覺得有些新奇。顧西影就這麼站著,離自己十來步的距離,周廣煜卻陡然間覺得兩人隔得很遠。
以往的敏和郡主,在自己面前總是天真活潑的樣子,不失了身份,也不過於驕矜。比自己所有的公主姊妹都來的與自己親近,彷彿她才是與自己和小九一母同胞的親人,全然沒有臣女與皇子的隔閡距離。
如今病中嬌弱,氣力不及,不愛說話不愛動彈的溫和樣子還真是少見。彷彿是一朵熱烈的滿園春變成了一藤溫溫柔柔的雲蘿。繾綣著盤繞著,在這偌大的國公府里慢慢輕輕綻放。
周廣煜想著自己知道她醒來那一刻的喜悅歡愉,籠罩在心頭的陰霾一掃而空的疏闊,那由衷的放心,不免嘴角帶笑,眉眼彎彎。
「我有些話要問你,小徑雖有樹蔭終究站著費力,我記得前頭再走兩步有個小花亭,你要是還有力氣,就一道去那裡坐坐吧。」詢問的話在周廣煜喉頭打了個轉,他瞥了眼透過樹蔭斑駁打在顧西影鼻尖上的一絲陽光,提議道。
顧西影不知道他想問什麼。見他這樣顧及自己的身體,心下覺得十分妥帖。抬頭看了一眼立在一邊的秦嬤嬤,點點頭說:「好。」便又回身繼續搭著晚晴的手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