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那就殺了他好了（一）
黑夜來得寂靜無聲。
如同霧靄一般的夜色籠罩下來的時候，城市便失去了聲響，往常燈火輝煌的大廈、高樓，或者是縱橫交錯的街道橋樑，都隱匿在不可名狀的黑色中，連同輪廓都消失不見。空氣中的沉悶並未散去，偶爾有些許聲響在角落裡響起，帶起一陣騷動，隨後便被掩蓋住。似乎快要下雨了，厚厚的雲層遮住月亮跟星光，黑夜變得更為稠密，就是在這樣的夜色里，城市某個偏僻的角落，一點幽幽的燈光亮了起來。
雨時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里。
稍微動了一下，強烈的疼痛感便洶湧襲來，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感觸，以往哪怕是在道場里受了傷，哪裡扭到了，半夜獨自醒來驟然湧來的痛感也未有這般強烈，這時候才想起來，哦，中槍了。
房間很小，亮著黯淡的燈光，泛黃的牆壁，破舊的抽屜式衣櫃，床頭的椅子，除此之外，便什麼都沒有了。雨時就這樣盯著天花板看了一會，便感覺陣陣的虛弱，精神實在不好，半邊身子都似乎感覺不到了，不知道是不是該稍微有些恐慌。四周沒有人，也發不出聲，靜靜地躺著，一會便又失去知覺。
再次醒來的時候什麼都沒有變化，燈光安靜，不知道睡了多久。靜靜地想著心事，有些久違的情緒便涌了上來，過去的，現在的，許許多多的事情一一浮現，彷彿剛剛來到這個世界那時一般，然後又想起來這些走馬燈一樣的好像只會在死之前才會出現，便稍微有些好笑。
等到意識漸漸模糊的時候，房門「吱呀」一聲打開，輕輕的腳步聲響起，似乎有誰走了過來，接著額頭上傳來溫涼的觸感，他張了張嘴，只看到有些朦朧的身影。
究竟是誰呢……
這樣略微疑惑地想著，眯著眼睛，迷濛中好像聽到有人在說著什麼，分辨不清，身上傳來一陣涼意，片刻后，意識便又模糊了。
之後又斷斷續續醒了幾次，有時候有人在，有時候沒有人，觸目所及總是那一片朦朧的燈光，連自己都分不清了。隨後被人叫醒，餵了些米粥，精神才好了些，轉過頭看那道坐在床邊的人影，才想起她是誰。
是冴子……
便想喊她，不過聲音輕地連自己都聽不到，然後感覺手被握住，耳邊傳來她輕輕的聲音，「再睡一會吧，時間還早」，便又沉沉睡去。
後半夜開始下雨，窗外全是淅瀝的雨聲，溫度陡然降了下來，雨時被驚醒。這次精神好了許多，冴子坐在床邊看著他，對視片刻，「醒啦……」
本想坐起來，被冴子輕輕按住，不許他亂動，便老老實實躺著，聽見她略帶欣喜的聲音，虛弱地笑了笑，隨後問道，「現在幾點……？」
「差不多三點了，你再睡一會，天還沒亮呢。」冴子幫他把被子掖好，輕輕說道，雨時搖搖頭，「睡不著了」，她便不再勉強，摸了摸他的額頭，感覺沒有發燒，才稍微放下心來。
「這裡是我們找到的一個小衛生所……你傷得很重，又流了許多血，鞠川老師也沒有辦法。後來我們就冒險闖進來，幸好這邊人不多，也有一些簡單的醫療設備，鞠川老師就幫你把子彈取出來，不過實在太很危險了，我一直擔心你熬不熬得過來……」
「謝天謝地……」
冴子這樣說著說著，便略微有些哽咽，隨後擦了擦眼角的淚花，抿著嘴角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似乎是在慶幸著，雨時卻能深深地感覺到她后怕，甚至有些軟弱……在雨時的印象里，這個他一直習慣叫著毒島兄現在算是他女朋友的女孩，從來都不曾露出這樣的表情。
這一刻，他感覺自己有些罪孽深重。
毒島家的孩子都應該是堅強的，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這算是毒島家的家訓，曾經近距離接觸過這些的雨時很明白，這些都是刻在他們骨子裡的、無法改變的東西。認識這麼久，他從來沒有見過冴子哭過，哪怕是兩人在劍道社獨處的那一晚，心如死灰的她也不過是略有些悲傷而已。
他見過她笑過，憤怒過，傷心過，卻從來沒見過她哭……
他覺得她就像一個精緻的玩偶，永遠保持著完美無缺，優雅從容，甚至……有時候都不像個女孩子了。雨時有時候在想，要遇到什麼樣的事情，或者會有什麼樣的人，才能讓她露出……玩壞的表情……哪怕後來一直當成朋友來相處，經常挑釁啊戲弄啊，大抵都是想看看。
想著想著，雨時便覺得自己實在是糟糕透了。
「怎麼了？有哪裡不舒服嗎？」
雨時不說話，而察覺到雨時的異常，冴子便緊張起來，緊握著他的手，又伸手去探他的額頭，心慌之下，險些被椅子絆倒，最後又想去喊人過來，被雨時拉住，「沒事……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隨後他輕輕放開手，輕輕呼了口氣，再睜開眼時已經恢復了平靜，低聲勸道，「你也去休息吧，睡一覺，我一個人沒事的。」
冴子很疲憊，雨時看得出來，雖然她說得簡單，找到衛生所，闖進來，可誰知道這裡有多少死體，剩下的人裡面也只有冴子算能打，恐怕大部分的戰鬥都是她來的，就算是她也會吃不消。
「我之前睡過了的，不要緊。」冴子固執地搖搖頭，又怕他不信，猶豫了一會，微抿著嘴微笑道，「之前都是央萊在照顧你啦，我都睡過一會了，不過她真的是累壞了，我才來接班的……而且……」
低下聲來，冴子撫起耳邊的長發，在迷濛的光線里，宛如綢緞的亮紫色長發紛紛落下，露出她毫無瑕疵的秀美脖頸，滑過精緻的鎖骨，接著便是高高聳起的胸部，一抹紅暈彌散開來，此刻純白朦朧的背景里，這一切都美好地猶如畫中。
「而且，我想看著你……」
她這樣微笑著，握著他的手，一直沒有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