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約武卡滅亡(八十六)
無盡的黑夜,失去了星辰、失去了星光;哪裡都沒有光明、哪裡都沒有家;無處不冰冷、無處不刺骨。孤魂野鬼在黑暗中漫無目的地遊盪,置沉睡的肉身不顧,從渡者的船上不小心掉進深不見底的冥河裡,不斷下沉,卻永遠觸不到底。
分不清真假,也分不清虛實。芬頓從一個破舊的馬車裡爬出來,不知自己是剛睡醒還是被人擱置在了這裡。好像身處一座巨大山谷的谷底,天空中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還伴有偶爾的閃電和微弱的雷聲,借著那閃電的光亮,芬頓看清了,這裡是卡迦亞郊外的那片巨大山谷。
冬風在山谷中穿行,雨水被吹得東偏西倒,在此深夜,無人會從這裡經過。芬頓杵在原地,獃獃地看著周圍濕冷的景象,他不知道該不該挪動腳步,去尋找那可能存在的、溫暖的家。
這時,芬頓捕捉到了,谷底道路的某個方向傳來了微弱的火光,伴隨著有節奏的馬蹄聲,離他越來越近。
藉助那火把的光亮,芬頓看到,那是從卡迦亞的方向來了兩名士兵。但這兩個騎在馬上的士兵看起來面相很怪,絲毫沒有軍人的氣質。其中,走在後面的那個士兵,他的馬背上還馱著一個囚犯。
走在前面的士兵看到芬頓后愣了一下,他很意外,晚冬的雨夜裡,竟然能在山谷中遇到人。他清了清嗓子,裝作很正式地說:「我們是卡迦亞軍團第二騎兵營的出勤士兵,正在執行公務,請市民不要妨礙!」
芬頓的表情沒有變化,依舊平靜地望著這個士兵。
「啊!朋友救我!這兩人是灰——」後方,被捆在袋子里的囚犯突然喊道,但隨即就被馬背上的士兵用劍格狠狠地敲了一下。
見芬頓不為所動,前面的士兵拔出劍,用劍尖指著芬頓,並輕微晃動。
芬頓的眼睛稍微睜大了些,他慢慢走向這個士兵。正當這士兵感到不爽,打算揮劍砍向芬頓時,芬頓忽然伸手抓住了士兵的劍尖,同時用另一隻手扔出能量團,直接轟碎了這個士兵的腦袋。
後面的士兵被嚇得一激靈,但還未等他的韁繩揮起,芬頓立馬將手中的劍朝他扔去;劍在空中旋轉,以極快的速度刺穿了後方士兵的胸口,並將他擊飛倒地。
失去了主人的馬被驚得嘶吼一聲,它拚命甩掉了背上的負擔后,驚慌失措地朝道路的某個方向跑去。
袋子掉在地上,裡面的囚犯也被這驚悚的動靜嚇得不敢動彈,似乎在裝死。直到芬頓走過去,用手將袋子撕開一個口子,囚犯才如釋重負地爬了出來。
「花盜……」芬頓輕聲嘟囔了一句。
但這個瘦骨嶙峋的男孩並沒有聽見,他邊拍拍衣服,激動地對芬頓說:「謝謝這位大哥!謝謝您的救命之恩!」
芬頓沒有回應。
「您真是太厲害了!三兩下就搞定了這兩個灰舌黨,我在袋子里光用聽都感受到了您有多厲害!」他笑著說。
看芬頓還是一言不發,他覺得應該是自己沒有向救命恩人表示好處,便說:「哎,放心,您不會白忙活的,看您身手非凡,我今天正好打聽到了一個適合您的活兒;我跟您講,卡迦亞有個外地來的商人,他手裡——」
「忘了這個差事吧,花盜。」芬頓打斷了他的話。
男孩一臉奇怪,疑惑的表情里滿是不解:「我還沒說是什麼呢,呃,難道您也打聽到了這件事?還有,花盜是什麼意思?」
「你就是花盜,花盜是你的名字。
走吧,別在外面折騰了,我們回卡迦亞,我自己還要在學堂上學呢。」
「花盜……我……」花盜的情緒瞬間沉了下來,他立在原地,不斷重複這個奇怪的名字。
「對,我們走吧。」芬頓拍了下花盜的肩膀。
花盜後退了幾步,滿臉哀傷的表情,聲音顫抖地說:「大哥……」
「我在!」
「大哥,我……是不是死了……?」
忽然間,芬頓的心跳急劇加速,伴隨著強力擠壓般的疼痛,痛得他難以張口說話:「沒!我倆不是在這的嗎!」芬頓艱難地吐出這句話,但雙腳卻無法挪動。
「啊,原來是這樣啊。感謝大哥,我之前走得太匆忙,都來不及向大哥道別,現在大哥給我道別的機會,我一定要把握住。」花盜說。
「你他媽在說什麼?」芬頓費力地說,好像被縛龍的鐵鏈壓在身上,全身無法動彈。
「永別了,大哥。」
花盜話音剛落,芬頓的視野就被濃霧充滿,眼前的一切都難以再被看清;一股強大的吸力正把芬頓拽向某處。
「你捨得走?」在一切感官漸漸消失前,芬頓最後留下了這句話。
再度睜開眼睛時,眼中所見的一切都有了可觸感。被精心雕琢過的天花板和水晶罩的燈飾,代表這裡是一個富裕的地方。
芬頓側過了身,他感覺到旁邊有人,他不想自己流淚的面貌被人看見。
香爾菲妮察覺到了芬頓已經醒來,她放下手中的擬稿,慢慢走到芬頓的床前:「感覺怎麼樣?」
「感覺很正常。」芬頓的聲音略微帶有哭腔,他趕緊清了清嗓子,假裝是因為平躺睡久了,喉嚨里有痰。
「沒關係。」香爾菲妮揉了揉芬頓的後背,「轉過身來吧。」
當然,芬頓心想,有何不可,如果是面對她的話,自己再是什麼樣的醜態都無妨,於是,他轉過了身,面朝香爾菲妮,帶著微紅的眼睛和幾滴眼淚。
「我不是一個堅強的人。」
「又來。」香爾菲妮笑了笑,伸手拭去芬頓眼角的淚水,「花盜為了保護摩尚,勇敢地站了出來,去面對可怕的惡魔,普通人哪有他這樣的勇氣。所以,你不必過於悲傷,因為他死得英勇。」
「但他沒能保護到摩尚。」芬頓說,「他就是一個沒有任何亮點的普通小子,他這輩子沒能保護到任何人,甚至沒能保護到他自己,但除了我,他救過我的命。」
「世人皆有始終。」
「但不一定!」
「是啊,但不一定。」看到芬頓認真的樣子,香爾菲妮又笑了一下,「這只是一句感性的哲學情緒,我只是想讓你儘快脫離沉湎在悲傷中的狀態,畢竟,這不是你的風格。」
「對!誰沒經歷過變故,大家都能很快從陰影中走出來,為什麼我就要被悲傷的情緒攪擾半天。」說著,芬頓一把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歡迎回家。」她親吻了一下芬頓的臉頰。
芬頓緊張陰沉的情緒這才舒緩了一些,他把自己的視野強行從夢境中拽了回來,放在現實世界里仔細收攬周圍溫馨的景象。
「那天,我最後是不是失去自我意識了?」
「是的,但勒博蒙德說這是正常的,讓大家不必慌張,或許你一生中只會經歷這麼一次。」香爾菲妮邊說,邊遞了一杯熱騰騰的老蘭茶給芬頓。此時已是紹爾提爾的初冬。
「我打敗那頭惡魔了嗎?」芬頓接過茶杯。
「嗯,你算頭等功吧,因為最後是勒博蒙德和魯倫配合將它擊殺的。」
「好吧,這也是好的結果。」芬頓抿了一口茶。接著,他有些心虛地問:「那,我有沒有攻擊其他人呢?」
「你打了賽蓮娜一拳,不過好在人家並沒有往心裡去,這還挺讓人意外的。」香爾菲妮回答,「然後你又試圖襲擊魯倫,但沒有得手,海柏倫站了出來,就是她把你打暈的,不然你可能還要繼續鬧騰一會兒。」
「這樣啊,她最後還是站了出來。」芬頓望著杯中的倒影,映出了自己憔悴的面容,「好吧,我覺得我該回去了,咱倆還沒結婚,你身份這麼特殊,我老是住在你家裡,怕給你惹非議。」
「你多待會兒吧,紹爾提爾是自由世界,哪有什麼非議不非議的。」
「但你好像正在辦公呢,我怕打擾到你,而且,我也想回去找勒博蒙德面對面聊聊。」芬頓放下茶杯。
「勒博蒙德,他沒有和我們回紹爾提爾,他去了索厄。」香爾菲妮說,「唉,對了,在你昏睡了僅僅一天多的時間裡,索厄的太平日子又被卡住了。」
「又發生什麼了?」
「雖然跟勒博蒙德無關,他去索厄只是為了協助薩第諾和於涅浦斯調查底比利斯契約的事情。」她放下手中的紙張,轉身面朝芬頓,「索厄城的空間結界等同於摩尚的生命力,他這個帝國法師一死,結界也就消失了。緊接著,曾經被贊弗洛斯帝國趕下大海的約武卡人打開傳送門,入侵了索厄。」
「這也太快了吧?按道理,檢測空間穩定性、調兵動員,不可能一兩天就搞定啊。」
香爾菲妮點點頭:「是的,但確實這麼快就發生了,或許約武卡的空間法師沒有自己的私生活吧,他每時每刻都在盯著索厄。」
「這……我對外面那些島國都不太了解,你認為帝國能扛下這次偷襲嗎?」
「不是能不能扛住的問題,事實上,約武卡的統治者純粹是在給自己找不痛快,他們國家的實力完全不能跟贊弗洛斯帝國相提並論,更別說帝國現在還有薩柳彼斯。」香爾菲妮語氣平和地說,「要我看,最早明天日出之前,戰鬥就將結束,約武卡的軍隊會被全殲或者全部俘虜,接著,這個國家會遭到費米大帝的報復。」
「我有些高估海外國家的實力了。」芬頓摸摸下巴。
「當然啦,佛德蘭不是出了海就是苦若溪。而且,帝國法師剛死,皇室那邊還沒來得及發怒,約武卡人就打進了首都,這樣,帝國皇室對伊瑟利亞的仇恨就沒時間醞釀,而等他們三兩下打敗了約武卡的偷襲軍,再回頭清算帝國法師之死的時候,大概率會將仇恨的矛頭指向底比利斯,而非伊瑟利亞。」
「哦!難怪議長女士看起來如此高枕無憂。」芬頓躺回了床上,「既然診所沒人,回去也沒事做,那我就再在這躺會兒吧,雖然昏睡了這麼久,但其實一直都在做很強烈的夢,感覺醒來后都沒什麼精神。」
「安心睡吧,有我在這守著你。」香爾菲妮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