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短暫的勝利
「你肩膀上是怎麼回事?」傑拉德問道。
「嗯?」
伊娜低頭望了望,這才注意到肩胛處的一大塊血污,還有被染紅的襯衫上那恐怖的大洞。她伸手摸了摸,卻完全沒有感覺疼痛,也沒有摸到傷口。明明記得自己剛剛被刺刀扎了個對穿,可直到現在,她才察覺到自己受過傷。
「都說了給我小心一點啊。」傑拉德走上前,從她的口袋裡掏出了那塊失去光澤的水晶,握在手心之中,再次打開手時,水晶恢復了光澤,「難道你真想為這傢伙搭上性命?」
「犯不上你操心......」
她一把抓過了皮埃爾之眼,轉身走開,卻差點被跑過的馬車撞上。帶著皮帽的馬車夫探出身子來朝她揮著拳頭,像是在怪罪她走路不長眼睛一樣。無所謂了,後面揍他一頓的機會有很多很多,如果他們真的還能回來的話。
馬車在她的視線盡頭分成了兩隊,真正載有糧食的那隊按照原定的路線,朝著藏匿地點前進。另一隊則全員換上了原本馬車車隊人員穿的衣服,不然他們那破破爛爛的樣子,可能老遠就會被識破了,換掉也許能為他們爭取一點時間,起碼讓他們直到走近了才會被認出來。至此,除了這些意料之外的聯邦士兵外,一切似乎都還在計劃的軌道上,沒有出現太大的差錯。
希望如此。伊娜並不對接下來的情況抱有多大期待,她開始越來越後悔自己當時的頭腦一熱說出的話了。這個東方人簡直是個瘋子,完全沒有伊娜印象中軍官的那種穩重,反倒是相當浮誇。他甚至會跟那些民兵們一塊搬運屍體,與其說是平易近人,伊娜更覺得那是這傢伙在瀆職,以換取自己的正面形象而已,哪裡會有軍官會這麼做的。
該走了,她知道自己不得不得接受自己作為救火員的身份了,她不覺得這支隊伍在硬碰硬時,還會有剛剛那麼平常的表現。在馬車車隊離開后,一個年輕的小孩就匆匆忙忙地跑到了正蹲在河邊洗臉的潘德爾身旁,跟他口齒不清地嘀咕著什麼,不用猜就知道,之前跑掉的那傢伙多半已經抵達蘋果樹山崗,並且把信息通知守軍了。
步兵縱隊行軍抵達此地僅需十幾分鐘而已,從前鋒傳回消息到現在,敵人很可能已經逼近包圍圈的前端開口。伊娜沿著道路,朝那裡跑去,她得協助那裡的人來完成截斷後路的工作,更具體地說,就是當敵人出現可能的潰退時,他們不能再放走任何一個人。
可是跑著跑著,她卻感覺靴子里一直有什麼東西弄得她痒痒。是石子嗎?她坐到了路邊,解開那些鞋帶。如果有異物的話,不把它們清出來就會有大麻煩的,跑不動就基本意味著喪失戰鬥力,而且如果造成傷勢的東西不被清理,即使是能夠短時間達到癒合的治療術也無法發揮作用。
「這是......怎麼回事?」
脫下鞋子后,伊娜卻發現自己的腳上被毛髮所覆蓋。她並沒有解除偽裝,但是現在,獸人的特徵卻突然自己顯現出來了。她想要重新隱藏這些毛髮,讓它們就如同自己的尾巴般暫時消失不見,但卻驚訝地發現自己的意志頭一次無法操縱自己的身體了。
接下來會怎麼樣?難道腳掌連同整條腿也會變回獸人的樣子嗎?偶爾,她會將這種性狀釋放出來以增強自己的能力,畢竟以人類的身形,很多能力的發揮都是相當受限的。但無法變回去的情況,還是第一次發生。
伊娜想起自己前幾天在那個地下室的樣子,
想起了剛剛自己殺死那個人樣子,不禁咽了咽口水。這應該不會是偶然發生的事情,不,不會是的。
她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捏住一根毛髮,使勁一扯。
「好痛!」
她咬了咬牙,把毛丟到了一旁,看來不是假貨啊。那麼事情就很麻煩了,今天沒法控制雙腳的形態變化了,下一次又會是哪裡呢?會不會有一天,她會徹底失去智慧,變成那些野外隨處可見的、用四足行走的可悲傢伙呢?
該死的傢伙,她知道,這就是那個天狼星想要看到的結果,他就是想看到一隻毫無人性可言的獸人遊盪在馬克爾港的大街上,將那個議員吞進肚子里,好為他那自導自演的大戲添油加醋。
伊娜從背包中掏出繃帶,把腳纏了起來。只要看不見了,自己就不會一直去想它,也就不會讓獸化繼續蔓延,一定是這樣的。她不會讓天狼星先生輕易得逞的,絕不。
突然,一陣連續的槍響打斷了她的思考。那是從她正要去的地方傳來的,她甚至能夠看到火槍發出的閃光。於是伊娜連忙重新穿上鞋子,朝著那裡跑去。
在通過最後一個轉彎前,她停了下來,好讓前方的山嶺作為自己的掩護。在那後面,刀劍碰撞的聲音和嘶吼聲正不斷傳來,而這並不在計劃之內。如果一切順利,現在在此處並不應該發生任何戰鬥,難道前沿隊伍被發現了嗎?不應該啊,伊娜的印象里,他們並不會在這麼遠的距離就展開搜索隊型。
於是她拿出單筒望遠鏡,爬上了山坡,從灌木叢之間偷偷窺探,很快就發現了答案。
「我就說怎麼回事嘛,那個大鬍子自己都已經衝進去了,還伏擊個什麼啊!」
伊娜就知道,潘德爾將那些所謂「老兵」作為隊伍中的軍官並不是好主意。雖然他們有著豐富的戰鬥經驗,但指揮水平卻層次不齊。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和伊娜一樣曾經有為聯邦陸軍效力過的經歷,大部分人根本就對新的戰術一無所知,其認知還停留在舊帝國的戰爭當中。她敢打賭,這批前鋒並不是被發現的,而是主動出擊導致暴露。原因很簡單,本該作為指揮的大鬍子軍官現在卻脫離陣列加入混戰,很難讓人不猜想是不是就是他主動挑起的戰鬥。
聯邦陸軍的軍官群體里對帝國的士兵都有這樣一個評價:頭腦簡單,肌肉發達,只會念叨榮耀與地位,見到敵人就按捺不住往前沖,管他三七二十一。
不知道潘德爾看到這裡的情況會是什麼樣的表情,不過他很快就會知道的。原本應該被放進口袋的敵軍縱列,現在剛到瓶口就被卡在那裡了,實在是有點尷尬。伊娜繼續觀察了一下,雖然那個大鬍子戰鬥勇猛,揮舞著自己的大劍,將花里胡哨的魔法朝周圍拿著火槍的士兵不斷釋放,給他們造成了不小的傷亡,但他手下的那些小夥子們可吃不到這麼多便宜。初出茅廬的民兵們第一次見到混戰的場景,他們的軍官沖了出去,自己自然沒有呆在後面的道理,可單論拼刺刀,他們根本不是那些衣著劃一的聯邦士兵的對手,而在這片混亂中,他們手上的火槍甚至不如燒火棍,大部分人打出一槍后就啞了火,不是忘記怎麼裝子彈,就是打完后趁著魔能因子塵霧就開始跑路。與其說是交戰,倒不如說是行軍隊伍在搬除路面上的障礙而已。
伊娜趁著敵人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個莽撞的大鬍子身上時,偷偷翻過了山嶺,沿著山坡朝他們的方向溜過去。她並不打算直接突入敵軍陣型當中,因為那樣只會把她自己置於和那個大鬍子一樣的境地,而在那種情況下,她並不覺得自己能夠發揮出比大鬍子更好的效果。不,她是沖著那些逃跑的民兵們來的。
陰暗的山林里人影涌動,有許多民兵們正在倉皇地逃跑,而在他們的後面,一些零散的聯邦士兵正在追擊,但是他們似乎不打算深入。伊娜鑽進灌木中,像一條蛇一般在裡面蠕動,慢慢接近那些靠著樹榦大口喘氣的小夥子們。
「嘿!」她輕聲喊道,「這裡。」
本就受到不小驚嚇的他們,聽到自己身旁的灌木叢突然說話,差點搞得自己的魂魄都要飛了出去。只見伊娜從裡面鑽出了頭,幸虧潘德爾之前帶大家認識了一下這傢伙,而且剛好她還有一對標誌性的大耳朵,不然那些還拿著自己槍的人就真的會扣下扳機了。
「跑什麼跑啊,你跑得再快,也來不及在他們完成封鎖之前出山,跑得掉嗎?想活命的都跟我來!」
聽到這番話的他們互相看了幾眼,打不定主意的他們現在腦子裡是一團糟,也沒法判斷伊娜的話究竟對不對。但能跟著一個潘德爾指定的老戰士,生還的幾率也許會打上一點點。於是沒有更多選擇的他們只得乖乖跟了上去。
一路上,伊娜躲避著聯邦士兵的搜索線,沿途收集著分散的民兵們,等到她折返回出發點時,竟然發現自己身後跟著的人已經達到了被分配於此的人數的一半。這樣的戰損率,基本已經可以判定為失去戰鬥力了。她不明白那個大鬍子是怎麼想的,但看起來,即使是他打得很盡興,被他撂倒的聯邦士兵已經在旁邊倒了一大圈,可現在也已經略顯疲態,伊娜並不認為他還能堅持多久。可話又說回來,哪怕是他被擊敗了,伊娜也不認為這支隊伍會繼續前進,明擺著前方還會有更多伏擊,他們的軍官不會傻到這種程度。
那麼現在唯一留給伊娜能做的事情,就是在潘德爾帶著主力到達之前,儘可能給這些傢伙們造成戰損,讓他們沒法形成有效的陣型,從而為後面的人爭取更多的優勢。
「你們還記得潘德爾是怎麼教你們的吧?」伊娜回頭對蹲伏在周圍的士兵們說道。
可這些原本只是工人和農民的民兵並不能立馬領會她的意思,只能大眼瞪小眼,看誰能夠聽懂。伊娜翻了翻白眼,真不知道潘德爾是哪來的勇氣帶這些傢伙來打架的,土匪都比他們強。
她點出了一些她覺得不靠譜的人,具體就是那些拿著槍但不會重裝,或者是乾脆連槍都丟了的傢伙們,指向前方的路面,「你們這些傢伙,去前面的路面排成橫列就行,不需要你們開火,站好別動,你們不會有事的。」
那些被點出來的人猶豫地看了看她,彷彿像是在責怪她送自己去送死一樣。
「拜託!」伊娜生氣地揮了揮手,「從這裡到站在最前面的敵人之間都有兩百多米了,就算他們對你們開槍,也基本打不中什麼東西好嗎!不要像個膽小鬼,摸摸你自己下面還有沒有東西!」
說到一半,原本還滿臉恐懼的他們突然捂著嘴偷笑了起來。伊娜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在服志願兵役時,不小心學到了聯邦軍官的一些奇怪口癖,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這樣一個口誤從她的嘴裡發出來,可真就有點尷尬了。
「別笑了,」她指著笑著最歡的那個傢伙說道,「你們懂我意思就行。還想不想拯救這個破地方了,想的話就快上。其他的人,跟著我,聽我的口令行事。」
之前在觀察時,伊娜大概地估計了一下敵軍的規模。蘋果樹山崗的守軍似乎沒有傾巢出動,從隊伍的長度看來,不過是一個連的兵力,還沒有攜帶重武器,也沒有騎兵存在的跡象。能被這群傢伙黏在此地,多半也是因為他們仍然處於行軍陣型,否則那個大鬍子活不過幾秒鐘。
不過現在,即使是他還能長出更多的胳膊,在聯邦士兵們的輪番攻擊下,還是會體力不支。伊娜看到,在他一次失敗的揮砍后,瞅準時機的士兵們一齊上前,將刺刀精準地捅進了他的要害之中,讓他立刻斃命。隨著刺刀的抽出,這個身經百戰的大塊頭轟然倒地,士兵們也注意到了前方路面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戰列,在他們的視角中,那些衣衫襤褸的民兵們正舉著槍等待他們,士兵們實在是不理解對方是怎麼有勇氣挑戰他們的。
雖然他們並不會繼續前進,但殲滅殘敵卻是必要的。部分士兵在軍官的命令下組成了兩列橫隊,沿著路面朝著對方齊步走去,絲毫沒有注意到帶著民兵的伊娜從身旁的樹林中穿過。
伊娜跟眾人在旁邊停了下來,讓大家找到自己的掩體,蹲伏在原地。觀察著那批正在前進的聯邦士兵,等待他們經過自己的前方。從樹林里朝外射擊,效果可能並不會像她預計的那麼理想。但她現在只希望,這群缺乏訓練的傢伙不會不聽指揮就擅自開火。
於是她舉起了右手,民兵們見狀,紛紛舉起了自己的火槍,朝外瞄準。
在她來的方向,斷斷續續的槍聲從那裡傳來。那大概就是她所想的失敗案例了,沒有指揮的士兵,經常會在敵人沒有進入射程時就因為恐懼而扣下扳機,而只要有一個人開槍,其他人就會跟著一切開槍,也不管自己的射擊究竟會不會管用,這樣一輪射擊就會被完全浪費。事實也的確如此,伊娜看見那些士兵們鮮有人在稀鬆的火力中倒下。
「準備......」
伊娜瞪著那些士兵,他們的陣線在她的正前方停了下來,前排的士兵下蹲,所有人都開始舉槍瞄準。伊娜不用猜就知道,之前安排在那裡的民兵現在可能已經被嚇得四散而逃了。不過沒關係,只要她身後的人都還在,那就沒有大問題。
她的手就像一把軍刀一樣,斬斷空氣,劈了下去。
「開火!」
剎那間,雨點般的子彈呈扇面從樹林中飛了出來,正準備射擊的聯邦士兵們被這出乎意料的來自側面的火力打了個猝不及防,成片成片的士兵在兇猛的火力中倒下,包括他們站在右側的軍官。當魔能因子散去時,伊娜看見,他們幾乎完全清理了正前方的所有敵人。站在後面的士兵們紛紛露出了笑容,原本在傳言中不可戰勝的聯邦陸軍,現在就在他們的眼前倒下,這給了他們莫大的鼓舞。
可還沒高興一會,蹲在左翼的民兵們就在突如其來的彈雨中倒在了血泊之中。飛濺的彈片大多被樹木所遮擋,因而靠中間與右翼的人們沒有受到多大傷害,但剛剛獲得的勇氣卻立馬就被驅散了。伊娜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看到了偷襲者的面貌:是重甲擲彈兵。
這些攜帶手提式葡萄炮的傢伙能夠在近距離造成巨大的破壞,而且穿著堅硬的護甲,攜帶仿照舊式風格製造的全身式盾牌,是相當難以對付的傢伙。
「所有人,後撤三十步,然後裝彈,立即執行!」伊娜吼道。
本就有退卻之心的他們聽到後撤的字眼,當然會樂意執行,沒過一會兒他們就跑得沒影了。至於他們會退上三十步,還是三百步這個問題,伊娜並不能打包票。但她認為自己的義務已經盡到了,現在她只希望潘德爾能夠快點帶人趕到,這麼一點時間絕對夠他用的。
重甲步兵身上裝甲磕磕碰碰的聲響正愈發迫近,伊娜沒有離開,她打算為剛剛那些傢伙們拖延一點時間。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那些傢伙的心靈特徵在她的腦海中浮現,大概能讓她對他們的位置有了個模糊的印象。於是她瞅准最近的那個傢伙,拔出自己的長劍,然後閃出樹榦外。
「!」
膨脹的火球突然包覆著她手中的劍刃,隨後迅速向前爆出。巨大的火蛇立馬吞噬了她正前方的一切,將昏暗的樹林照了個透亮。那個重甲步兵的慘叫從火球中傳出,看起來再怎麼堅硬的護甲也沒法擋住這招。趁著這陣火焰在自己的面前製造出了一大堵火牆,伊娜轉身試圖脫離此地。
突然,她感知到了一陣危險,於是立馬撲倒在地,而灼熱的彈丸擦著她的腦殼飛了過去。伊娜朝前爬了幾下,躲在了一塊石頭後面,探頭看去。在隊伍後排的火槍手們似乎反應了過來,正朝著她不斷射擊。
「該死的,潘德爾,你的人在哪裡?」
就像是回應她的想法一樣,伊娜聽到了來自河畔的一聲巨響。而後,一顆炮彈將追擊她的士兵們打了個粉碎,變成空中的一團血霧,而後又飛進了樹林之中,消失不見。
她抬頭看去,河面上原先的那艘船突然出現在了這裡。烏蓬被撤了下來,露出了裡面藏著的人,還有他們正在操縱的那門六磅炮。
這不值得誇讚,雖然它能夠有效的殺傷敵人,但這實在是個壞主意。聯邦士兵們反應過來后,並沒有潰散或者撤退,他們無法脫離火炮射程,也無法做出有效的還擊。但是他們知道對方也無法做出有效的殺傷。船上的民兵們匆忙地裝填好了下一發炮彈,可這一炮,雖然殺死了不少敵人,但巨大的后坐力卻讓他們的小船翻向了一側,而後不可逆轉地開始了側翻,上面的人和炮都落入了水裡。
「也許他應該找一條大一點的船?」伊娜想到。
儘管如此,戰鬥的形勢也已經無法逆轉了。潘德爾的主力部隊從法拉法河的河灘上呈橫隊鋪面而來,兇猛的火力將還沒能形成戰線的聯邦士兵們徹底壓制。看起來,伊娜的騷擾讓他們陷入了混亂,從而為他們創造了良好的進攻機會。這下子,這一個連的敵軍可能要吃大虧了。
完成了任務的伊娜趁著他們的交火撤了回去。這樣的一場小勝利對加格蘭斯而言的確十分值得慶祝,但伊娜並不是第一次打仗,她察覺到一股不祥的氣息。
於此同時,後衛哨兵趕來向潘德爾報告,他們的假車隊被人識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