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1 克羅夫拉特

化鯨的神社前，兩枚泣血冥燭同時燃盡。

米粒大小的火光幽幽熄滅，小小的海洋神社裡連注繩搖晃，掛在連注繩上的鈴鐺也跟著被晃響。

起初只是叮叮噹噹的清脆微響，旋即這聲音變得嘹亮起來，如同洪鐘。巨大的鐘聲上揚，帶動起極其強烈的氣旋與風壓，周遭的櫻樹枝葉被簌簌搖晃。

洪亮而悠揚的鐘聲擴散到上空，在極高的天穹之上迴響，似乎又引得天空共鳴。這下子，鐘聲不單單是從化鯨的小小神社裡傳出來了，同時也從高天之上朝下墜響。

不過，如此劇烈的環境變化卻是不能影響到神谷川分毫，他的衣擺與頭髮也被陣風吹動，但身形依舊巋然靜立著不動。

他甚至還有餘裕分散出注意力，簡單感知了一番花鈴詭校範圍內的整體情況。

詭校區域的整片空間，都因為正在發生的這場異動而震顫不已。

遊盪在詭校里的少量喜奇童子，顯然是受到了驚嚇，空蕩蕩的脖頸發出嗚嗚悲鳴，有幾個無頭女高甚至抱團在一起瑟瑟發抖。

說起這些沒有腦袋的怪談高中生，經過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迭代，如今的新生代和以前的「老一輩」之間存在著一點微妙的變化。

老版本的喜奇童子們，雖然弱小，但完全就是惡意怪談的典型代表。

它們就是怨念與惡意集合的產物，無法溝通，只會一味對周遭任何「非同類」的存在發動進攻。這種類型的怪談其實在常世範圍內廣泛存在，對於新高天原勢力而言，屬於只要遇到了就會出手退治，爆點魂晶的「野怪」。

但最近這段時間，於花鈴詭校誕生的新一代喜奇童子們，已經出現了區別於「野怪」的特徵。

它們的攻擊性沒有老一輩那麼強，大多數時間只是漫無目的在詭校各處遊盪而已——

而且，居然還懂得害怕了。

觀感上擬人了不少。

驚懼也是情緒的一種，會產生情緒就代表有了思考和理性的可能。

喜奇童子們會發生這樣的變化，可能與神谷川有關。花鈴詭校畢竟是神谷家的「龍興之地」，神谷手下的絕大部分式神成神以後，也都是選擇第一時間在此處降臨的。

或許是頻繁的神明活動，讓這裡的氣場發生了某種微妙的改變？

總之，相比原本的惡意怪談，新生代的喜奇童子其實更像幾年前最早被神谷川從礦坑裡面帶出來的敷次郎們。

如此，也就沒有有事沒事就把喜奇童子們當靶子的必要了。

「嗯……一會讓阿福和小九過來詭校一趟，把那幾個抱在一起，發抖最厲害的無頭JK帶走。」神谷這樣想道。

當初的敷次郎們，可是剛從礦坑裡出來就到青木原為新高天原打工了。

所以，喜奇童子們當然也有機會實現從學校步入職場的蛻變。

還是Boss直聘。

只要能在崗位上發光發熱，那就會成為被新高天原接納的一份子！

至於以前的事情……

不就是幾年前曾在詭校里被老喜奇童子們殺的死去活來嗎？

這種事情早就翻篇了啦，神谷川的心眼沒有那麼小！

禍不及子孫。

和解了。

要知道，退治一個喜奇童子不過才一兩個魂晶的產出，而要是將它們投入到簡單勞動之中，能產出的價值可是源源不斷的！

而且，敷次郎們得到安魂燭火的滋養，如今已經大量開智，喜奇童子們未嘗不可朝這個方向發展。

工不白打。

神谷川接納了大國主的神骸骨，「開智」本來也就是他所持有權柄的管轄範圍。

讓治下怪談都有美好的未來是他的職責所在。

……

「小鯨魚現在的氣息還不賴。」

從喜奇童子們那邊收回注意力，神谷川開始認真評估起從化鯨神社裡，隨著鐘聲一起流溢出來的氣息與力量。

從荒神跨越到神明，而且還是相對「走捷徑」藉助接納下來的神骸骨鞏固下無與倫比的偉力，如此複雜但又「速成」的成神途徑，大概會讓每一尊新生的神明一開始都難以適應。所以，成神儀式結束后，新神們或多或少都會無意識宣洩一下自身的力量。

以往神谷手下的式神們成神都是如此。

他自己如今也有了這方面的經驗。

這也也好，神谷正好能第一時間近距離感受一番，總是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自己身後，黏人又膽小的小鯨魚到底成長為了何種樣子了。

轟——

地面與高空交響的鐘鳴不斷，這聲音並不嘈雜刺耳，反而帶著明顯的聖潔感覺。

空氣似乎正在隨著鐘響而變得粘稠，像是流動的海水一般動蕩出漣漪。眨眼的時間裡，詭校便被氤氳的水氣所包裹，高處的陰森陽光被透明的水氣切割折射，變成點狀的光影投在地上，看起來居然也有了一些柔和的色彩。

「嗚嗚——」

緊接著，空靈且憂傷的鯨鳴聲終於響起。

龐大的鯨靈於詭校的高空搖曳出來，帶著幽藍色的光芒，上下浮遊。

此時的鯨靈不同於以往，有血有肉，身軀宏偉，皮膚光滑且彈韌。

它們不再是那種森森的白色骨架形態，或者說不完全是。

站在神谷的位置仰頭看去，能看見空氣之中水氣的每一次動蕩，視界之中的鯨靈都會變幻外形，在血肉軀體與白色骨架的形態之間來迴轉換。

鯨靈群呼嘯著散開。

在它們的中央，一頭體型更加巨大的鯨靈嘶鳴從虛空之中撞出，遮天蔽日。

這頭鯨靈的身上明顯附著了要石，不僅更加體態宏偉，而且外觀也與其他的存在很大不同。骸鯨的形態下，骨骸如同磐石；鯨靈的形態下，皮膚也不是藍白色，而是耀眼的金色。

這頭金色巨鯨如同游曳於高天的海洋巨艦，以神話生物的姿態俯瞰大地。

至於鯨群的主人，神谷川的好大兒化鯨，此時就坐在金色巨鯨的背上。他的樣貌乍看與成神之前相比並無太大變化，依舊是不大的孩童，且作為男孩子過於的陰柔且漂亮。

可即便如此，此時的化鯨依舊叫人無法小覷。

明明從體型上來看，化鯨那小小的身軀與侍奉他的鯨群相比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他坐在那裡，手持著海洋權杖，卻惹眼無比。

化鯨此時面無表情，自帶一股的貴氣與威嚴，圍簇在周遭的巨獸無法遮掩住這種氣質。

不過，神谷川是能看出來的——

小鯨魚現在之所以冷著臉，並不是為了維持自己的氣勢。只是單純一覺睡醒，還有些迷茫而已。

但就算是他迷茫的樣子也很唬人，想來現在的化鯨倒是真有幾分海國之主的樣子。

「不管怎麼說，氣勢不錯。小鯨魚和他手下鯨群的身上，都已經有了相當不俗的神力涌動了。」神谷川看著高處的小鯨魚發笑。

不多時，化鯨也終於反應過來，將手裡的權杖一揮。於是，動蕩的海洋氣息，漫天的水氣，洪亮的鐘聲，還有空中浮遊的龐大鯨魚全都在一瞬間消失不見。

神谷感覺到化鯨的氣息從高處瞬間移動到了自己的背後。

他的衣擺被窸窸窣窣的拉動。

一回頭，正對上化鯨燦爛的大大笑臉——

「化鯨現在是神明了，對吧？和哥哥一樣。」

「對。」

這孩子以前，尤其是在被般若留下心理陰影之前，只要見到成熟女性，就會有管對方叫媽媽的衝動。

所以神谷川沒有像對待座敷一樣，讓小鯨魚管自己叫「阿爸」之類的。

不然自己可能會憑空多出很多老婆來。

當然了，其實化鯨在成為荒神以後，就已經能夠剋制這種「有奶即娘」的奇怪習慣了。不過他對神谷的口頭稱謂，還是一直照舊。

「那化鯨又可以幫上忙了！和大家一起，打厲害的壞人。」

化鯨懷抱著和他差不多高的海洋權杖，肥大的尾巴在身後來回掃動，眼睛炯炯有神。

「呵呵。」

神谷川揉了揉小鯨魚蔚藍色的小腦袋。

他對化鯨成神以後流逸出來的神明氣息強度非常滿意，已經成神的化鯨毫無疑問可以回歸到己方戰鬥實力的第一梯隊。

再算上八咫鳥、茨木童子、蜘蛛母神她們三個，就算不考慮輝夜姬這種不擅長作戰的，那麼新高天原勢力內部能夠自如調動，且精通於作戰的神明也已經突破了十位數！

算是在神明凋敝的當下，縫縫補補，硬生生拉出了一隊精銳來。

……

兩天後，現世。

因為忙於備戰蘆屋道滿，而且還得想方設法去一趟產巢投影裡面見一見東渡者，神谷川將大量的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常世里，養成自己和式神們戰鬥力。

不過在此期間，現世里也是有一些值得注意的事情發生的。

就比如現在。

對策室大樓內，屬於鬼冢切螢的辦公室之中。

神谷與鬼冢獨處，無人打擾。

「阿川，你看起來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但我說不上來。」

「畢竟已經容納了神骸骨了嘛。」

神谷川語氣輕鬆，直言不諱。

他的情況，小巫女早已知曉。

而且見過安倍晴明的魂識后，神谷川更加堅定了要讓鬼冢成為他神巫的打算，兩人之間確實不需要有太多秘密。

「神明啊，但是……」

鬼冢神情有些恍惚，無意識抬手捋了捋耳畔的碎發。

對於神谷已經成為神明這件事情，她還是感覺沒什麼實感。畢竟神谷川本人坐在她的對面，給她的感覺也僅僅還是「和以前有一點微妙的，說不上來的不同」，僅此而已。

關於這一點，神谷也有向她解釋過——

大概因為是以凡人之軀成神的緣故，而且荒神時期的權柄又是掌管情緒的「人間之主」，最終接納下來的神骸骨還屬於人皇大國主。

諸多的因素疊加，使得神谷川在現實世界之中的活動非常自如。

只要他不主動顯聖，就算是感知再敏銳的除靈師，在直面他的時候觀感大概也就和現在的鬼冢差不多。最多就是特別容易他產生信任、愛慕，乃至敬仰之類的情感。

意識到自己有些出神，鬼冢切螢輕輕晃了晃腦袋，讓注意力重回當下。

「那你在做的那些事情，還順利嗎？」

「目前都還挺順利的。」

神谷川習慣性地端起鬼冢給他沖的咖啡，嘗了一口。

老樣子，只加了兩勺奶。

他早就不需要咖啡這種東西來提神了。

不過這樣的行為舉動，能讓他的「人味」顯得更重一些。

「說起來，螢，你看起來也有些不一樣了。」神谷川將喝過一口的咖啡輕輕放回茶几上。

「我嗎？」

鬼冢又有些出神了。

她看不透神谷的情況，但神谷卻能一眼將她里裡外外看透。

小巫女的身上，如今呈現出一定的鬼神之力波動。

很微弱，不是很強，但卻是屬於她自己的。

能夠鬼神之力透進她的身體里，大概和同她綁定的稚日弓脫不開干係，並且和神谷也關聯頗深。二者的手腕上，畢竟牽著一條紅繩。

而神谷如今已經是神明，所以鬼冢現在大概不單單是被選定的神巫對象。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應該也能算作是神谷川本人的神選？

只不過，神谷川也是頭一次當神明，他還真不敢保證自己的「神選」將來會變得有多強。

所以，為了能更加深入了解螢的情況，一會還是給她做個詳細的身體檢查好了。

「抱歉，阿川。看到你，我就有些……」小巫女再度回神，這一次用力搖了搖頭，努力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她轉身，來到自己的辦公桌上，取出一沓文件遞給神谷，「我們得先聊正事，關於這個——克羅夫拉特。」

「克羅夫拉特？」

神谷川複述了一遍這個意義不明的拗口辭彙，接過鬼冢遞來的文件查看。

翻動幾頁，映入眼帘的是一個熟悉的符號——

圓心的圖案，中心是細長的十字形，十字形的四端又各自延伸出一條向左彎曲的線條。

因為「冒充者」事件而遇害的江崎加津，在臨死前曾在自己的襯衣碎片上畫下這個符號。

並且這個符號還曾出現在「虛舟蠻女」事件繪卷之中，畫在那名神秘蠻女所懷抱的盒子之上。

所以，這就是這個符號名字了，克羅夫拉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