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第一百六十五章

兩個人走出了小溪,到了路旁,袁向北照例喚來追風,扶安近月上了馬,自己卻不上,只在下面走。

過不多久袁向北打破沉默問道:「按你所說,你既是——就該終身呆在安府,為什麼偏偏選擇進宮?難道你不知道,比起呆在安府里做個老姑娘,留在皇宮裡,你的危險更大么?」

安近月忍不住閉上眼來,半日方說:「王爺可知道那個一日之內連殺自己七個孩兒的傳聞?」

袁向北盯著安近月看:「難不成——」頓一頓又說,「是天水城主安有德?是你安家的事?」

安近月沉默了一下才說:「安府中的七個姨娘,在同一年裡,生了七個畸形兒。傳言愈演愈烈,說是父親為惡,受到天譴,要父親退去天水城主的位置。父親一怒之下,一日之內將這些孩子、母親,盡數斬殺。」頓了一頓,她又說,「其實還有第八個,那就是我。或許真是父兄做惡太多,我也難逃厄運,也是——先天不足。母親為保我二人性命,隱瞞實情,所以我的情況安府里的人並不知曉。」

袁向北皺一皺眉頭,忍不住介面道:「依你父的為人,若到你成年,必要令你嫁人,所以你迫不得已,要入陵寢避難。」

安近月默然,只點一點頭。

「既如此,就該安生地呆在陵寢,為何還惹出那許多事情來?」他想到皇兄中意於她,聯想她的處境,不由地沁出一層冷汗。

安近月想到在宮中的種種,如今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度過來的,不免唏噓。聽了這話也不辯解,只是低下頭來。

袁向北也知道自己的埋怨並沒不合理,便轉了話頭說:

「你也真是大膽……不過我倒是有一件事好奇。」

「什麼事?王爺只管問。」

「你也知道,王侯娶親,都是有專門的禮官要進行例行檢查的。尤其你又是沒有品級的普通女子,這些檢查都是宮裡的女官進行,你是如何逃脫的?」

安近月握韁繩的手不由地僵直了幾分,方答:「不過是慣常的李代桃僵罷了。」

「慣常的?你倒是說說看。」

安近月不著痕迹地嘆息一聲,方說:「王爺看清輝可像我?」

「嗯,不過是兩三分。」袁向北懶懶地答。

「王爺看人細緻入微,也覺得清輝有三分像我,其實上了妝,說有七八分像我也不為過。」

「你要清輝裝扮成你的樣子去受檢,這難道不危險?」

「並不全是。我從宮中出嫁,宮中的人雖不是都識得我,不過若有一個半個的看出了,那就是大罪。我其實是先著盛裝,先見過了女官,領了旨,再進宮裡受檢。在受檢的時候都會允許帶一個貼身的侍女,我自然是帶著清輝進去。在盥洗室脫衣的時候我會屏退其他人,這個時候我和清輝換裝。出來的時候,受檢的人,其實就是清輝,而我,就成了那貼身的侍女了。」

「你這樣做,竟然沒被察覺?」

「這其實是一個障眼法,我們兩個一同進去,又一同出來,只是在中間互換了身份,不是對我們特別熟悉的人其實大約都覺察不出。」

「你聰明的緊啊!」

安近月聽出這句話里有責備警告的意味,於是閉嘴不言。

「你晃騙我的那時候用的也是這個方法吧?」

「王爺冤枉,絕沒有的事,近月怎麼敢騙王爺?」聽到騙這個字,安近月就急起來。

「怎麼沒有?你這就忘記了?」他停下步子來望著她。

安近月仔細地思量,他中毒的時候到是的確誆騙了他,騙他自己和孟封疆交好,可是並沒有用李代桃僵的法子。除此以外,倒是想不出什麼時候又騙了他。

「你那時候趁著我糊塗了,要我猜枚,怎麼無論我怎麼猜都猜不對的?」

安近月如同被人擊打了一悶棍,原來他說的是為了初雪怡痰迷心竅的那一次,可是他那個時候不是糊塗的嗎?他原來什麼都記得,自己在他面前說了許多混賬話,他也記得么?那可丟死人了。

「這一下你想起來了?」他說著又緩步向前走。

「那個,其實並不是——」

「還說不是,我現在想起來,你不過是左手握著單數,右手握著雙數,我猜單數你就出右手,猜雙數你就出左手。是不是這個法子?」

聽他並未提及別的,她才略放了心,強笑道:「原本是這樣沒錯,可是王爺只一味地猜雙,近月的這個法子並沒能用的上。」略頓一頓,她怕他想起來別的,趕緊又問:「王爺為什麼只是猜雙呢?」

「呵,」袁向北不由地一聲輕笑,帶著三分自嘲,隨口說道:「自然是心裡懷著比翼雙飛之類的想頭。」

安近月並沒有想到他會這樣直言不諱地答出來,不由地一愣,卻不知該如何接話。

說了那樣的話,想到初雪怡,袁向北內心有片刻的沉悶,於是也不說話。

兩個人沉默了許久,袁向北又說:「安近月,其實我也騙了你。」

「王爺騙我?」安近月轉頭看著袁向北。

「嗯,」他點點頭,低聲說,「我這些天百般地親近你,不過是為著你那一日喝醉了酒,說花費萬千心思才嫁入王府,我懷疑你另有所圖。聽你說不能得夫婿親近,所以我故意親近你,想要發現你的目的。」

安近月默了一默方說:「王爺以為近月的目的是什麼?」

「我么,自然是擔心,你會是什麼政治諜者了。」

「王爺對大梁忠心不二,才會時刻以國家為重任。」

「算了,你不要用這樣的口氣和我說話,我總覺得你是要算計我。」

安近月轉頭看著袁向北,詫異地看他。

袁向北聳一聳肩,道:「你本來就是這樣,一謀划什麼人的時候說話就特別客氣。」

「近月幾時如此過?」

「怎麼沒有,你想著要我的漢白玉簪子的時候對我就格外客套,說的話都是一套一套的。」

安近月想到當初,不由地沉默起來。

袁向北也沉默了半晌,許是想到當初的強吻,兩個人都有些尷尬。沉默了片刻,袁向北突然對安近月說:「你握住韁繩,我讓追風帶你回去。」隨手在安近月身上一拍,安近月的身體隨他的手勢一低,只覺得片刻間胯下的馬兒四蹄伸開了縱橫地跑起來。她一顆心突突地跳,雙手用力地抓緊了韁繩,覺得隨時都要被甩下去了。

「韁繩不能握的太緊,放鬆點兒。」

安近月心裡一驚,左右看一看,只看到紛紛倒退的樹林山叢,看不到人。

「你專心點兒,小心他真的把你摔下來。」又一句話傳過來,分明就是袁向北的聲音。

安近月內心略安穩一些,放鬆了手臂,只低低伏在馬上,方覺得其實這馬不過是緩步慢跑,其實速度也並不十分快。

雖是如此,但王府很快就到了。

袁向北撐了安近月的兩臂,把她扶下馬來,撂了手,淡淡說:「你若願意,把這王府當成陵寢寺廟也都隨你,只是給我安生地呆著就好了。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安近月低下頭,默默點一點。

「那你說一說,我的意思是什麼?」

「不做對大梁國不利的事。」

「嗯。還有呢?」

「嗯——不做對王府、皇上、太后不利的事。」

安近月見袁向北不說話,抬頭望一望,他的臉色不霽,於是低頭想一想,慢慢說:「再不做那些傷己傷人,玉碎瓦全的事。」

「正是這樣。」袁向北滿意地說,「夜深了,我著人送王妃回去。」

「不用了,我說迷路的話都是——都不是真的,這珠官郡的府邸,我是認識路的。」

「既這樣,那也罷了,王妃去吧。」

安近月行了禮,默了半響,轉頭慢慢走了。才走了三兩步,又快步走回來,斂裙跪倒了。袁向北才要說話,又止住了,由著她跪下去。安近月重又行了大禮,頭叩在地上說:「安近月拜謝王爺大恩。」

那聲音隱有顫抖之意。袁向北默了一默,說:「起來吧!」

她方起身,轉身去了。

袁向北唏噓一回,那一日她喝醉了酒,說使盡了手段才嫁入王府,又說雖嫁進來,卻不能受寵,他內心疑慮,於是特意親近她來試探。誰成想試出一個這樣的結果。

她命途坎坷,實在堪憐。雖是石女,不過他們二人,原本沒有多少男女之情,少了男歡女愛,於彼此倒也無傷。她於他有恩,又受此苦楚,自己自然要更疼惜她才是。

這裡安近月轉回了屋子裡,怎麼也睡不著。一時想著他說近些日子親近自己都是騙自己的,一時又想著他說保自己終身的承諾,一時又想著他為自己抹淚的樣子,心裡真如油煎火燎般的痛苦。

無論如何,自己恐懼了一輩子的煩惱如今被他三言兩語地解決了,從此再無擔憂,他是自己的再造恩人,從今往後自己要想盡一切方法來報答他,哪怕粉身碎骨絕不顧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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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戀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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