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斷絕關係（上）

破舊小區，四樓的住戶從來沒這麼煩。

家裡老人就身體不好，剛動了手術，需要靜養，樓上大半夜還在爭吵——錢這個東西，借的時候是孫子，還的時候是大爺，怎麼會輕易能還了？

不行，再吵下去，今晚都休息不好。

女人披了件外套，打算上門理論。

「閨女，你別去了。樓上的孤兒寡母不容易，大家鄰里林間，互相有個諒解。」

聽媽這般講，女人脫下羽絨服，悶聲不說話。

樓上，客廳里，夫妻倆人還是不肯退步。

「大姐，我和小剛就是沒文化，苦了一輩子，這才想著讓孩子後來居上。補課班兒、鋼琴課，還有這雙語幼兒園，樣樣都不敢落下，樣樣都是一筆巨款。沒有錢，培養不出好孩子，難道我們孩子長大后，繼續給有錢人家的孩子打工？」

「是啊，嫂子，真要是我倆困難，就是吃糠咽菜也不會主動開口。大家都是做父母的，還不都是為了孩子？」

話都說道這個份上了，再往下說，可真要撕破臉皮了。

明明是十幾年交情，為了筆錢付之一炬，多是不值得。

樊麗花心裡也打定了注意。

「這樣吧，小剛，小雲，你倆給我一天時間，我連夜趕到我妹妹家，她家境殷實，一定會借給我錢的……」

話音未落，卧室門一開，李木枝走了出來。

「木枝你先回去，媽的事，媽自己處理。」

「媽，我長大了，咱們家裡的事，我也能分擔。」李木枝走到兩位長輩面前，恭恭敬敬鞠了一躬，「阿姨，叔叔，謝謝你們當初伸出援助之手，這些年真的不好意思了。我這裡有5000塊錢，不夠多，但剩下的我會儘快想辦法還，還請你們先收下！」

李木枝拿出手機，點開二維碼的界面。

阿雲愣住了，先不說李木枝是她看著長大的，一直拿他當親侄子看待，鬧到這個地步，牽連到孩子，屬實是不好看；再說，他一個還在念高中的學生，哪裡來的5000塊錢？

「木枝！你哪來錢！」樊麗花一瞬怒了，站起來扯了過李木枝，「你是不是偷偷輟學，瞞著媽媽去打工了？！」

「沒有，媽，我真沒有！」

「你還騙媽媽，我這就給你班主任打電話！」

「媽！你兒子我很牛逼的！」李木枝強裝出微笑，手機點開《青崖》雜誌的官網，「媽，你看看，最新兩期雜誌，都有我寫的文章，筆名是『山有木枝』，這5000塊錢，是你兒子賺的稿費，厲害吧？」

樊麗花愣住了。

忽然想起，這段日子，李木枝一回家就坐到電腦前，有時凌晨兩點還不睡覺；一直以為，是他在奮發學習，現在看來，大概率是在寫小說。

接過手機，赫然有「山有木枝」這個筆名。

李木枝，山有木枝，還真是自己兒子。

樊麗花一瞬間，好像身體被抽空了一般，癱倒在沙發上。

作為母親，需要半大孩子為家裡操心，這母親……也太失敗了。

「了不起啊，咱木枝小小年紀就能發文章，這以後還不得出書、成名，大姐，你真是好福氣啊。」

「何止，現在的好小說，不都拍成電視劇了么？木枝以後肯定能賺大錢，嫂子，你以後就享福吧。」

夫妻倆拿到回頭錢，也慌忙離去了。

5000塊錢是不多，至少能交一筆幼兒園半學期的費用。

家裡，一下安靜。

李木枝坐在母親身邊，輕輕握住她粗糙的手。

「媽，你歇歇吧，兒子長大了，以後能給你更好的生活。」

「你能一輩子寫小說嗎？」樊麗花嘆了口氣，她當然知道成功很不容易，「還是好好念書，考個名牌大學，以後進了事業單位，這輩子才安穩。寫小說，始終不算個職業。」

「嗯，我知道了媽，我會好好學習的。」

李木枝心裡，當然堅定了寫作道路。

只是不想拗著母親，等以後真的成功了，母親笑逐顏開一定好看極了。

母子兩人還沒休息。

樊麗花走到門口，從衣架上取下穿了七年的紫色羽絨服。

羽絨服還是木枝他爸買的，一直捨不得扔是真，沒錢換新的也是真；雖然啊，這衣服羽絨早都亂作一團，可穿在身上，還是最暖和的。

「木枝，你在家先休息，把去趟你小姨家。」

「媽，我會慢慢賺錢的！」

「不能再拖了，人家好心好意借給咱錢，這兩年過去了，嘴上不說，心裡肯定有不少意見。媽確實沒本事，媽對不起你。」

「媽，明天周末，不上學，我跟你一起去。」

樊麗花想了想，欣然同意。

一輛有後座的自行車，女人吃力蹬著，身後坐著位少年。

秋末，一場細雨，路燈滿是密密麻麻、細雨飄過的痕迹。

紫薇華庭，雲城寸土寸金的別墅，李木枝的小姨在這裡新買了房子。

保安24小時守著，見黑暗中來了輛自行車，第一時間伸手攔住。

住在這地方的，出入都是上百萬的豪車，估計又是誰家的窮親戚，深夜來借錢。

「您好，我們這裡沒有門卡，不能讓外人進小區。」

「我來找妹妹的。」

「給她打個電話，讓她再給值班室打過來，那邊再簽個字。」

接到電話，保安這才放行。

瞧著細雨中，已經濕透的母子倆的背影，心裡也一陣發酸；可有什麼辦法呢？哪個時代，窮人都是要吃苦的。

母子倆騎著單車，格格不入在別墅間的小道中行駛。

李木枝望著一排排裝修豪華的別墅，突然知道劉姥姥進大觀園是什麼心態，這輩子，能住進這樣的房子嗎？

自行車駛過一棟別墅。

窗邊，林少婷審完稿子，一抬頭，看見了自行車后熟悉的身影。

「李木枝？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林少婷本來不打算理會，但見窗隙里飄進來的毛毛細雨，又回想起自行車上的母子。

翻找出兩把傘，披上厚厚的大衣，到樓下換上鞋子，撐著傘出了門。

眼前，是那對母子在雨中等待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