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欲留作去發現驚心至密
下午韓放換上自己的破衣裳,把主人對他的包裝之物都洗好晾在了走廊下的衣架上。蜓蜓起床后一看就著了急:「韓大哥,你真的要走嗎?」
「是要回家。不過,還要回來的,可不是回到你們家,我已經找好了一份能掙大錢的工作,過幾天回來后就去上班。」
「什麼工作能掙大錢?比在我們家還舒服嗎?」
「我現在需要的不是舒服,是掙錢,何況你們家並不舒服。我的母親妹妹都在等著我為她們治病哩。今兒上午我去買噴花的葯,見銀河路一家飯店招大堂經理,我打聽過了,只要能勝任,每月一萬塊的工資,月底年終還另有獎金。」
「大堂經理?你干過嗎?」蜓蜓有點不相信地問。
「沒幹過,可我覺得能對付;實在不行,還回到澡堂去給人搓背,那兒一月也能賺四、五千。」
「搓背?哎呀!去干那個?臟死累死了!」蜓蜓皺著鼻子用手煽著風表示噁心。
「是臟是累,可沒辦法。只要能多賺錢,我什麼都不在乎。」
「不行不行,那都是粗人笨人乾的活,你咋能做呢?不怕可惜了你那一肚子學問和一身少林武功?」
「沒啥可惜的。人嘛,上到山上就砍柴,下到河裡就脫鞋。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蜓蜓嘟著小嘴說:「你還是留在我們家吧,要嫌賺錢少,讓我媽再多出些。你要一走,我的日子可難過啦……」
「這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也不單單是錢的問題……」
兩個人就這樣談起了心,蜓蜓是真心實意想留住韓放,連撒嬌帶說好話,恨不得拿錢和好書好玩意兒來收買他。
而韓放則趁機想把埋在心裡的謎底解開,於是向這姑娘打聽了這家裡的許多事情,而這大小姐也有問必答,毫不隱瞞。
原來蜓蜓的爸爸已去世三年多了。去世前,是本市人大常委會的副主任,抓政法的。那時候她們家可是車水馬龍,要風有風,要雨有雨。她媽媽慶梅芳則是市文聯的辦公室主任,還兼著舞蹈家協會的主席。
這家仨月前還有個老退休工人--即蜓蜓的爺爺遲天柱,老頭兒最是能吃苦耐勞,把一個家裡的里裡外外、吃喝拉撒一切事全大包大攬的弄得妥妥貼貼,特別是滿院的花草果菜,都蒔弄得有顏有色有模有樣的。可就在蜓蜓的爸爸去世后,老頭兒逐漸對這個家裡的許多事看不慣起來,他說媳婦媳婦不聽,說孫女兒孫女兒犟嘴,春天時他終於忍不住同媳婦大吵了一架,捲起鋪蓋回了南陽老家。
這以後雖然家裡沒了呱呱鳥兒,清靜是清靜了,可家務活兒卻沒人幹了;尤其是家裡沒個男人,頂不起門支不起戶似的,孤兒寡母除了自由外還有許多的不方便之處。
看來這便是慶梅芳要覓個男保姆的初衷。可因為她對保姆的條件要求太高,以前的兩任都是沒幹夠半個月就被她炒了魷魚。
韓放只能從這女孩兒嘴裡了解些一般情況,有的疑問他仍是無法得到答案。但通過三天來的相處觀察,覺得蜓蜓雖然被嬌慣成一身大小姐脾氣,但她的本質並不壞,他不忍心看她任性胡為下去,就不斷給她講一些做人的道理,給了她一些忠告和提醒。他建議她不要總待在家裡享福,也不要到社會上隨波逐流,應該去學點兒什麼和干點兒什麼,比方電腦打字啦,裁剪縫紉啦,書法繪畫啦,彈琴跳舞啦,甚至開汽車練武術也好--反正如今大街上到處都是培訓班,只要交錢,隨時都能***。再不然就找個工作去上班,邊干邊自學,這對慶梅芳來說看來也不是什麼難辦的事。
對韓放的意見,蜓蜓默不作聲地考慮了一會兒,最後終於點頭表示:「我願意為得到駕駛證去奮鬥一個月,不過有個前提:我媽得先給我買一輛小車兒!」
「這也許不成問題。」因為韓放曾聽慶梅芳說過有買車的打算。
當韓放與蜓蜓聊到人際交往方面時,強調告誡她不可濫交朋友,要慎重地、有選擇地去接觸那些品德高尚、有真才實學的人,如果眼不明心不亮,只看外表只聽好話,弄不好到頭來是要上當受騙的。他說這話是有所指的,不過不好說得太明確而已。
「我可沒這種沙裡淘金的本事。」蜓蜓忽閃著一雙美麗的大眼問:「像那些當官的,有錢的,在社會上混得很體面的人,是不是都算有本事、品德高尚的人呢?」
「那可不一定!當然這些人中也不乏好人。可貪官污吏、強盜奸商都在社會上混得很闊,他們能算品德高尚的人嗎?這些人最終能有好結果嗎?」
說到此,韓放給蜓蜓講了這麼個故事:有兩個青年人是很要好的戀人,男的相貌堂堂,風流倜儻,出身權貴之家,還在市裡某個單位當著個小頭頭兒;女的是……農村小學老師,卻長得美麗非凡,並且聰慧超群。兩個人在一個特殊環境中一見鍾情,愛得死去活來。
男的為了騙取姑娘的芳心,每禮拜六都騎摩托車往返百十里路到女孩兒所在的鄉村小學赴約會,又是送金銀首飾,又是送鮮花、衣服,又答應為其安排正式工作,又答應將來把她調進城市。在他的大獻殷勤下,在他的山盟海誓的蠱惑下,姑娘為他獻出了童貞……
他玩弄這姑娘長達二年之多,可從不提結婚的事,什麼安排調動工作全成了泡影。後來,當姑娘懷了孕,到醫院檢查時又發現患了絕症,他竟反目無情地將姑娘狠狠奚落挖苦一頓,然後揚長而去。可憐這姑娘拖著個油瓶身子,又無錢治病,真是欲死不忍,欲活不能,幾次自殺未遂,每日只是以淚洗面……
蜓蜓聽到這裡,跳起身罵道:「這男人真是人渣!豬狗不如!」
韓放趁機敲了一下她的麻骨:「只怕這男人每天圍在你身邊拍拍哄哄,阿諛奉迎,可能你最終也逃脫不了那姑娘的悲慘下場。」
蜓蜓木呆著臉陷入沉思之中,好久好久。她這種寧靜純真的模樣是韓放三天來從未見過的。韓放真想再進一步向她點化幾句,覺得那樣未免太唐突了,還是看看事態的發展變化再說吧。
但真正能將韓放拴在遲家的,卻是這天後半晌發生的一件令韓放觸目驚心的事。
韓放正在修剪著擺在沙發兩端花架上的兩盆火棘盆景,蜓蜓說要找朋友借些影碟來看。等她出了門,韓放就下力氣打掃衛生。這個家表面看起來很講究很乾凈,但其實陰暗角落處卻髒兮兮的;就是玻璃窗上也浮滿了一層灰塵。韓放先用濕報紙將窗戶擦一遍,再用干毛巾擦過,這樣就亮堂得纖塵不染了。只是十幾個窗子,上上下下,里裡外外,爬高上低,折騰得他出了一身大汗。
窗戶揩凈,他略事休息,喝了一大杯涼開水,接下來又擦傢俱,每擦完一件,就挪開,將下邊的地拖一拖。擦到樓上的書房,擺滿書的書櫃當然是挪不動的,就只有將柜子擦拭了,再將下邊能夠得著的地方伏著身子用濕毛巾抹一遍。可當擦好那隻沙發,想將它挪動一下時,卻怎麼都推移不動分毫。韓放仔細打量著這隻沙發,不知它是用什麼材料做的,只不過是只老式三人座棕色皮沙發,擦得久了的原故,顏色不鮮不亮了,還有點起毛脫斑的意思。這本是一大兩小帶茶几三件套的東西,一對單人的和中間的小茶几輕輕就搬開了,就連長沙發麵前的雙層大茶几也不費大氣力就能移動,可長沙發卻就像焊在地上似的無論用多大勁兒都別想動其半分。韓放圍著它轉了兩圈,實在無法,就只好一部分一部分地研究它的結構。靠背沒什麼特別,三片蓮花瓣一樣;兩邊扶手也很一般;四條短腿也不是鐵的呀,只不過是粗粗的刻著花紋圖案漆得很厚實的四截木頭;身子四四方方,像只長方形的大箱子……對,箱子,裡邊放著重物的箱子。
韓放懷著好奇心,先用手從外沿去掀,掀了幾下掀不動,就又從靠背下的里沿去掀,不想竟掀開了。原來箱子上邊只是一層一寸厚的板子,掀開向外攤放下來沙發就變成了一張一米寬的單人床,再鋪上墊子,就是一個很舒服的宿處。床板上張著一層暗紅色的絨氈,氈中間織著金黃色牡丹花圖案。韓放用手摸摸床面,很軟和舒適,但卻仍想不出這沙發重如千鈞的原因,他坐上去,站上去,躺上去,都無異樣。後來一點點地去摸索感覺,覺得里沿處似有兩片硬物,鐵片一般,他撕開里沿的絨氈拉練,看到兩個硬物竟是兩片合頁,這說明沙發身子還能打開。他就將絨氈揭去,看到沙發中間果然有一個一米長的箱板,許是因了受潮或是長期沒打開過的緣故,韓放費了很大的勁兒才將箱板打開,這一看,簡直驚得他差點兒將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原來箱子里放的全是百元大鈔,一捆一捆的,看樣子有幾百上千捆吧。他當然不敢動這些錢,趕緊將箱蓋合上,將沙發恢復到原來的樣子,心裡撲嗵撲嗵跳得跟做了賊似的,坐到另外一隻沙發上怔怔的出了一會兒神,才到別的房間打掃。
一下午韓放都心神不寧的胡思亂想著:這家人咋這麼多錢呢?再有錢,也不該將這麼多現金放在家裡,為啥不存進銀行呢?……哦,聽說如今存錢得寫真名實姓,還得留身份證號碼,來歷不明的錢是不敢存的……這麼說,這些錢決不是這家人的正當收入,再說,即使她們一家都是中央一級的大幹部,就是大學者、大科學家、大博士一類的高薪族,恐怕干一輩子也攢不了這些錢吧?何況真是靠工資和勞動所得,當然也就可以毫無顧忌的存進銀行了……不是正當收入,那這錢又是從哪兒來的呢?蜓蜓爸是當官的,莫非錢是貪的?怪不得慶梅芳揮金如土,原來腰包里瓷實得很吶!……
韓放想了很多很多,一會兒猜測,一會兒氣憤,一會兒又自怨自艾:命運太不公平了,為什麼有的人錢多得花不完,一世作威作福,有的人卻窮得食不果腹,無有立錐之地呢?為什麼有些人權勢大得可以在社會上橫行霸道,老百姓就常常蒙冤受屈,為一點小事就被逼得哭天無路,叫地無門呢?就像自己,雖也有家有舍,可難繼溫飽,連給母親和妻子治病的錢都籌不來;再如雨兒,被玩弄被拋棄,落得無處存身,無法做人,又向誰說理討公道去?……顛過來倒過去,想得頭疼腦脹,後來又可笑自己枉費心思,就又回到了看到的那一大箱子錢上,越是弄不出答案,越是堅定了他留下來的決心。
晚飯後,慶梅芳拿出兩雙皮鞋給韓放,另外還放到茶几上一摞大票子說:「這是蜓蜓她爸的皮鞋,八、九成新吧,式樣也不舊,扔了也可惜。42碼,我看跟你的腳大小差不多,如不嫌賴,就將就著穿。明天你回老家看看,過兩天趕緊回來。我下月初想到西雙版納出趟差,這家裡沒人管不中。特別是蜓蜓,你給她烙個油餅掛脖里,她吃了下巴下那一塊,只怕連圈兒都懶怠轉,時間長不得餓死才怪!」說著自己竟忍不住笑起來。
蜓蜓也打趣地接腔:「就是就是,你一走,韓大哥要不回來,我乾脆住大賓館吃小館子去!」
「想得怪美,誰給你買單?」
「沒錢好辦呀,我把彩電、冰箱、電腦、音響、洗衣機什麼的值錢東西全押到典當行里去!」
「咋不連你自己也賣了呢?」
「想賣,就怕媽媽捨不得。家裡沒人給你吵鬧打嘴官司,多冷清呀!」蜓蜓說得連慶梅芳都大笑起來。
韓放跟著笑笑,掂起皮鞋拿起錢準備回自己的住室。慶梅芳能留下他,是讓他出乎預料的高興。但他心裡也有些莫名其妙的亂,意識到今後自己在這個家裡可能要有許多事發生……顧不了那麼多了,湊合著先干一陣再說吧。
「喂,韓放,別怪大姐心眼兒小,你還是把身份證留下吧。」慶梅芳在他身後笑著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