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念著會疼的名字
裴璐瑤聽得倦極了,連帶哈欠都打得老長:「不去,我說多少次了,我不會去相親的,你別白忙活了。」
那頭又開始罵了:「裴璐瑤,你這個獃腦筋的,非得弔死在一棵樹上嗎?你都三十一歲了,大齡剩女的標籤對你有什麼好處啊?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你弟弟著想吧?」
果然……
句句皆在弟弟的身上。
她覷了一眼四周,沒來人,不由得加重了音量,「我不需要相親,單是一家書局就能養活我自己了。」許是被氣得渾身都熱了,這大冬天的,她竟然擼了擼袖子,「再說了,我憑什麼要為弟弟著想啊,他是沒手還是沒腳啊?他不能自己賺錢嗎?他又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
「裴璐瑤,虧你還是做姐姐的,怎麼能這麼自私啊……」
她卻毫不客氣地打斷了裴母的長篇大論:「對對對,我自私,我自個兒快活不就好了,幹嘛還要管你們的死活啊,只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以前我是真傻,還天真地以為只要我乖乖聽話了,你就能像愛弟弟那樣愛我了。」
「喂,你……」
「還有,好處好處,你只想著撈好處,你有真正關心過我嗎?你會有那麼一刻擔心我嫁過去會受到委屈嗎?你不會,你當然不會了,你眼裡只有錢!只有弟弟!只有你榮華富貴的後半生!而且當年,我弔死在這棵樹上的時候,你可是比任何人都要高興啊!怎麼?現在就要落井下石了?」
被她這麼不留情面地揭穿老底,裴母顯然不樂意了:「裴璐瑤,你怎麼跟我說話的!我是你媽媽!我把你生下來的這份恩情你永遠都還不完!我發現你現在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脾氣也真是越來越暴躁了。」
「呵。」裴璐瑤在心裡冷笑。
她眉梢輕佻,雲淡風輕,「是啊,有人疼愛,自然就被寵壞了脾氣、寵得無法無天,不像以前沒人愛沒人疼的時候,只能唯唯諾諾地當一隻縮頭的烏龜。」
哦,對了,她才不是烏龜呢。
曾經他說過,她是一隻非常可愛、非常特別的小兔子,雖然溫順,但也有調皮的一面,當然了,被逼急了照樣會咬人。
「你醒醒吧,現在還會有誰寵著你啊,江家大少爺三年前就已經死了,江季野早就死了,人家都不要你了,如果他真的愛你,又怎麼捨得拋下你啊,你自作多情什麼……」
電話那頭的裴母仍舊在喋喋不休地肆意嘲諷,刺耳極了,甚至隔著手機,都能想象得到那張尖酸刻薄的嘴臉。
但這一瞬,裴璐瑤卻忽然失去了掙扎的力氣。
彷彿墜了船,身體沉入海底,與冰川同葬,沒有希望,也沒有求生的念頭。
她只覺得周遭一片空白,好像所有的聲音、所有的記憶都漸漸遠去了,唯獨那細密如針穿的疼痛一縷縷地蔓延到心臟最深處的地方,痛得無法呼吸。
季野。
江季野。
這三個字,始終篆刻在她的心頭。
念著,就會疼的名字。
三年前,西雅圖的一場夏日,在那座盛放玫瑰的別墅院里,那個把她寵上天的江季野、那個承諾每年陪她一起看初雪的江季野、那個喊她兔子小姐的江季野、那個教會她勇敢的江季野、那個鼓勵她追尋夢想的江季野,死了。
死在了他最愛她的那一年。
她記得,那明明是一個晴朗的午後。
她記得,連那一天的風都格外繾綣。
可是,他卻在家中開槍自殺了,流了很多很多的血,浸染了一整件白襯衫。
那把槍,是他十五歲那年,他父親送給他的生日禮物,捷克cz-97手槍。
後來,他用這把陪伴了十三年的槍,結束了自己風華正茂的二十八歲。
為此,失去獨子的江崇崢無法接受事實,最終突發心梗不治而亡。
黎景蓉本就身體虛弱,常年喝中藥,最後更是在兒子自殺、丈夫不治而亡的雙重打擊下,從此一病不起,癱瘓在床。
裴璐瑤也曾質疑過,江季野是不是真的不愛她?
如果他真的愛她,那又為何捨得將她棄之不顧?
可是,每個深夜從夢中醒來,全是他們愛過的痕迹。
他總是埋在她的頸間撒嬌著求親親,有時候又會哭得難過,他眼眶裡流下來的熱淚在她的身上是如此滾燙,他的黑色頭髮刺得她是如此的心癢。
明明近在咫尺,卻又遠得千山萬水。
「王莉春——」裴璐瑤的情緒徹底失了控。
裴母有點被震住了,也意識到自己言重了,但又嘴硬不服軟:「這還有王法嗎?你怎麼敢直呼我……」
「如果你以後再提這些字眼,咱們法院見吧。」
「喂……」
她果斷掐掉了電話,沒了那聒噪的大嗓門,耳根子都清靜了。
平復了心情后,她才回了房間。
黎景蓉看她鼻頭紅紅的,就猜到了事因:「瑤瑤,你又和你媽媽吵架啦?」
裴璐瑤點點頭,自嘲道:「我當她是媽媽,她卻當我是搖錢樹。」
哪怕是一個陌生的滴滴司機,都讓她在這個寒夜覺得不甚溫暖,但反觀她喊媽媽的那個女人,只會在她的心上捅刀子。
「瑤瑤,或許接下來我要說的,跟你媽媽差不多。」黎景蓉眉頭略有幾分沉重,再開口時,灰澄的眸中深深縈繞著化不開的悲傷,宛如晚秋的蟬鳴,蒼涼不已,「瑤瑤,你今年也才三十一歲,還很年輕,可也到了該結婚生子的時候了,阿姨知道你是個情深的好姑娘,我的心裡也一直認定你就是江家的兒媳婦,可季野他……已經回不來了。」
很顯然,黎景蓉的這番話把裴璐瑤擊得潰不成軍,也讓她的眼眶輕易泛了紅,有些隱忍,有些更咽:「黎阿姨,你也想讓我忘了江季野嗎?」
黎景蓉閉了閉眼,良久,似乎下定了決心,再睜眼時,目光格外的堅定,「是,瑤瑤,你該忘了他。」
對於一個母親來說,讓別人忘記自己的孩子是一件如此殘忍的事情,可偏偏這道枷鎖不應該綁在一個年輕姑娘的身上,用她似錦的前程去背負這世間最絕望最無助的痛苦,這於江季野而言,何嘗不是他無法饒恕的罪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