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有亭，亭下有碑

第三章

課間，教室內女孩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議論著課堂上時祺與宋老師那番對論，皆訝異於平日里木頭似的時祺不開口則已，一開口竟頗有章辭。

見時祺言談徐徐如風，不急不躁，應是胸中自有溝壑，不由得對這個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男生十分好奇起來。

「沒想到時祺敢反駁宋老師的觀點，說的宋老師都啞口無言了，真是厲害呀……」

「是呀是呀，宋老師課上表情一副要吃人的樣子，眼睛都快冒出火啦，要是叫我來答，我肯定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注意到班長陳明，他一副吃癟的樣子，樂死我了哈哈哈……」

「哈哈我也看到了，誰讓他一直這麼愛在宋老師面前表現自己，這次風頭被搶了肯定不舒服哈哈哈……」

「…………」

時祺耳力極佳，儘管他在一旁翻看著一本閑書，但這些嘰嘰喳喳的閑言碎語還是大多都被時祺收入耳中了。

時祺有些局促，但總不能把耳朵閉上吧。

於是乎時祺離開了座位，準備出去走走。只是腳步略顯匆忙，一些心細的女孩注意到時祺微紅的耳垂像是發現了極其新奇的事情，忙與同伴分享。

時祺快步出了教室，身後一陣銀鈴似的嬌笑聲在教室中盪開……

此情此景落入陳明眼中便又是另外一番滋味了。

「時祺這傢伙，平日里就老神在在的，我早看他不順眼了，今天課上說的那些話，我看他就是存心跟你作對！」

「就是！明哥兒，我是咽不下這口氣，這小子分明就是在打你的臉！」

說話者分別是李海東和朱峰，兩人皆是唯陳明馬首是瞻的狗腿子。

「砰！」

陳明重重一拳錘在桌子上，臉色陰沉，從牙縫裡惡狠狠擠出幾個字：

「不過是個孽種！我找我哥拾掇拾掇這傢伙！」

李海東和朱峰兩人只聽陳明甩下一句話便走了。

兩人相視一笑，皆從對方眼中看到難掩的興奮。

「這下時祺這小雜種肯定有好果子吃了！」

兩人之所以如此興奮是因為陳明他哥乃是常年在混跡青城一中周邊的一惡人，名叫陳騰，是上屆青城一中的畢業生，但因其行跡惡劣青城內無一家高中願意收他。

此後陳騰便與幾個狐朋狗友騎著幾輛改裝后的二手摩托整日在青城一中與二中等幾個學校間遊盪，時常勒索一些獨自上下學的學生，亦有一些學生忍受不了其行徑告知家長，家長告到青城治安局的事。

但由於陳騰這幾個地痞流氓都是未成年，也只能拘留幾天教育一番便放出，放出后的陳騰一夥絲毫不減其囂張氣焰反而費心思去找舉報他的人，幸而無果，便揚言道：

「別讓我陳騰逮到告黑狀那小子，不然只要他呆在朗陵這片區，我有的是法子讓他不得安生！」

此事過後家長送孩子上下學的現象倒是多了起來，治安局亦不定期派人在青城幾所中學周圍巡邏，這才使得陳騰一夥勒索學生的事情杜絕。

但陳騰也因此惡名遠揚，青城幾個中學的一些個流皮學生便都敬稱陳騰一聲「騰哥」，也常請陳騰去給他們平事。

對陳騰神往已久的李海東和朱峰兩人也是因為陳騰是陳明的表哥這層關係甘心平日給陳明使喚來使喚去。

兩人平時與時祺並無什麼來往，在加之時祺行事從不張揚，

如此看來這兩人在陳明面前表現的如此義憤填膺似乎毫無緣故。

但就如喜歡一個人一樣，討厭一個人也全然不需要什麼複雜的理由，儘管時祺從不與人交惡，但驀然這麼一躍至眾人眼前，吸引了諸多異性視線，難免引來一些心胸狹隘之人的不快。

諸如李海東與朱峰，如今見陳明欲收拾時祺他們自然願意看這個熱鬧。

…………

此時時祺正緩步走在校園綠亭中，低垂著右手，手指在無意識的虛划著什麼。

這處藏於校園中的綠亭頗有規模，占青城一中四分之一的面積，草木繁茂，綠樹成蔭，隨便一棵樹都有三十年以上的樹齡。

青城一中原址為民國時期青城一位范姓富商的私人宅邸，青城一中建校之初原計劃將這處綠亭拆了改建成足球場，但被青城一德高望重的老人死命阻止，說這處綠亭是歷史遺迹，堅決不能拆！

單憑這老人自己就算再有聲望亦無法阻止校方的計劃，但偏偏老人的兒子身居青城行政機關高位，老人以死相逼，他兒子也無可奈何只得協商校方修改了策劃圖，這處綠亭為之保留了下來，與之倖存的還有這片鬱鬱蔥蔥的樹林。

時祺沿著青灰白三色鵝卵石鋪就的小道直入綠亭深處。

時值白露，但林間仍有蟬鳴，不顯聒噪，反而更見寂靜幽深。

時祺停下腳步，一直凌空虛划的手指也停下動作，站在原地定定望向前方。

前方是一眼望不到出口的密林，林間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只見一隻灰雀振翅出林。

時祺仍未放鬆警惕，呈淺綠色的眸子都微微泛起亮光，微弓著背，緩緩探步向前，似一隻向著獵物潛行的幼虎。

「……唉……」

一聲幽幽嘆息傳至時祺耳中，好似有人在耳邊低語。

幾乎是同時，時祺動了，如一支離弦之箭，沿著這條石道直入密林深處。

時祺覓著那聲嘆息拐了兩個彎竟不知不覺來到了這處綠亭中央，映入眼帘的是一棵足可蔽日的高大雪松。

雪松樹下坐落有一間小亭，亭子由四根白石柱和天青琉璃瓦亭頂組成，白石柱之間修砌有石椅，亭子中央靜靜矗立著一方石碑。

時祺有些疑惑，他確定那聲嘆息就是源自這裡沒錯，但眼下除了時祺之外再也不曾看到任何活物。

時祺來到亭下，這座亭子只是相較於這棵雪松樹才顯得有些小巧，實際空間可供五六人休憩。

亭子地面隨處散落著煙把，煙灰等雜物，白石柱上也有著道道人為刻畫的痕迹……

時祺皺起眉，遠看極雅緻的石亭走近一看竟這番不堪入目的景象，若是給當時那位捨命護這座綠亭的老先生看到綠亭這個樣子的話定會罵娘。

事實上這處綠亭在那位老先生的兒子任職青城期間，這處亭子一直有專人呵護，但這位高管後來牽扯進一樁影響較大的案子，被摘了烏紗帽。

人一失了勢，便如那句老話所言：

「得勢狸貓凶似虎，落毛鳳凰不如雞。」

這座綠亭雖不在有拆除的風險，但也不在受人重視，淪落至此。

但時祺覺得這麼不對，儘管他與那位老人素未相識，但那位老先生當時捨命也要護住的亭子，如今這麼為人所輕賤讓時祺十分不舒服。

於是乎他彎下腰開始一根一根撿起那些煙把……

寂靜的林中，一名少年正認認真真的打掃著這座亭子，唯有一棵高可參天的雪松無聲的注視著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