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八 問答的智慧
尼爾並非沒有察覺到從教授席上投來的那道陰冷的目光,但他捫心自問,自己上一次採取可能招人怨恨的舉動,應該還是在馬賽轉機時第十三次詢問空姐能否再來一份飛機餐的時候——據說那裡的波爾多葡萄酒和法式羊鞍扒堪稱一絕,但後者只面向頭等艙的旅客,前者則不提供給16歲以下的未成年人……是的,塑料飯盒白帶了,這筆賬要記在鄧布利多校長頭上。
不過話又說回來,憎恨,原本就是一種衝動而盲目、沒有邏輯可言的感情。什麼壞事都沒有做過的人莫名其妙受到記恨,甚至詛咒纏身,諸如此類的例子在宗門裡每年都會遇到,同時也是一項重要的收入來源。
想起兒時那次大長老口含著爐灰水噴向受害者的臉、結果不小心把假牙也一起噴了出去的場面,尼爾的心中微微泛起幾點鄉愁的漣漪。等自己在這裡賺到第一桶金之後,和金貨一起寄點什麼禮物回去也不錯。
想到這裡,由那位神秘的注視者所帶來的最後一絲陰霾也消失了,宴會後半程剩餘的時間裡,他一直在和旁邊的佩內洛討論仰望星空派在英倫美食污名化的過程中起到的決定性作用,以及長著四條長腿的蟹派、形似烤蟑螂的小龍蝦派等雖然在國際上名不見經傳、但視覺殺傷力卻毫不遜色的傳統英國風味。
拉文克勞不愧為求知者的聖地,這種倒胃口的話題居然也能在晚餐期間招來一圈好奇的熱情聽眾,儘管這些有志於探尋魔法奧秘的年輕人大都還不熟悉烹飪技術,但並不妨礙他們。
新老學生的第一次交流活動最後變成了一場揭露不列顛飲食文化黑幕的盛會,幾個路過的幽靈也加入進來,大聲控訴他們生前被夾炸土豆的土豆麵包、土豆餡的土豆餡餅和淋土豆泥的土豆沙拉所支配的飲食生活。直到校長宣布開學典禮結束,新生由各院級長帶領著返回宿舍,大家才戀戀不捨地結束了討論。
一場暢快的長篇大論讓尼爾的心情很好,在前往宿舍的路上一直很安靜,彷彿在消食,就連邁克爾·科納在他耳邊炫耀自己的新魔杖的時候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想要打斷對方說話的慾望。
「櫟木的。」他把那根細木棍在尼爾眼前晃了晃,臉上寫滿了抑制不住的驕傲,「十一英寸長,芯是一片蛇身水妖鱗。奧利凡德說這根魔杖已經在他那裡積壓了不少年,一直都沒碰到合適它的主人——當然了,這也有點運氣成分,我是說,並不是每根杖都能很快和……」
尼爾禮貌地聽著,但看得出他對此並不十分感興趣,除了不時小聲附和幾句之外,他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走廊兩邊的裝飾品上——那些油畫、雕塑和盔甲,雖然歷史價值遠高於藝術價值,但依舊顯得富麗堂皇,刺激著他性格中更為世俗的一面。
邁克爾說著說著,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轉過頭來:「嘿,尼爾,你有魔杖嗎?」
「我有更好的。」尼爾從牆上鑲紅寶石的鳶形盾上移開視線,微笑著搖了搖頭,看上去似乎很高興能有借口從萬惡之源的陰影下逃脫出來。
他輕輕一抖袖子,從袖筒里抽出一把木頭雕成的劍——考慮到長度,很難想象這玩意兒迄今為止是怎麼藏進裡面去的。
「受過雷劫的桃木做的。」他舉起木劍,惟妙惟肖地模仿著邁爾克的口氣說道,「三十九英寸長,在長流水裡浸泡了七七四十九天,然後用硃砂漆過,芯是三長老蓄了八年的鬍子——我趁他元神出竅下山偷看別人家小寡婦洗澡的時候偷偷剪下來的。
」
邁爾克的臉紅了一下。他從尼爾的話中並沒有聽出諷刺的意味,但反過頭去想一想,自己剛才確實有點過於興奮了。然而還沒等他想好該如何挽回,身後就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
「嘿,三長老是什麼東西?」
即使是出自一個對東方的師徒制度完全沒有了解的人口中,這個問題也顯得過於無禮了,不光是邁克爾,就連走在前面帶路的佩內洛都不禁皺起眉頭。
在宴會期間,他們已經聽尼爾在講解如何用莧菜梗泡豆腐的間隙提過這方面的知識。在東方的傳統學校內,長老差不多就與霍格沃茨的分院長級別相當,而考慮到亞洲人對師徒關係的重視,這句話的侮辱性在他們聽來可能還要更強。
問話的那個二年級女生還沒意識到自己一句無心的話已經招來了兩個人的反感,還在笑嘻嘻地等待著尼爾的回答,反倒是她身邊的朋友,一個黑頭髮的亞裔女孩像是感覺到了氣氛不對一樣,一直在後面悄悄扯她的袖子,示意不要再繼續說下去。
尼爾將四個人的反應全部看在了眼裡——這麼說可能有點語病,但五米之內腦後視物的本領在宗門裡只能算是必修課的範疇……畢竟如果連這點都做不到,在秘境中走不過一里路恐怕就會死於非命了。
他倒並不介意那句冒失的問話,不過看到今天剛認識的朋友願意為了自己的事情而生氣,著實是件令人心中有暖流湧上的事情。
不過,為這些瑣事損害了院內的團結,或者說因此損失了潛在的客源屬實沒有必要,趕在有人忍不住發難之前,尼爾首先停下腳步,朝那個女生微微欠身:「還沒請教?」
「瑪麗埃塔。」那女孩理了理自己泛紅的金色捲髮,毫不猶豫地回答道。她的臉上掛著像在欣賞珍惜動物一樣的微笑,顯然還沒發現自己正毫無自覺地一腳踩在別人的底線上,「瑪麗埃塔·艾克莫。我母親在魔法部工作。」
「魔法交通司飛路網管理局。」她補充道。假如沒有剛才失言的先例,所有人肯定都會以為這句話是在炫耀自己的家世,並把她看成一個傲慢無禮的討厭鬼。
當然,即使那些話的出發點都沒有惡意,也並不一定會改變她是個討厭鬼的事實。
「幸會,艾克莫小姐。」這一躬比剛才略深了一些,對權力表現出了充分但又不至於諂媚的敬意,「我還未曾有幸體驗過飛路網旅行的美妙之處,但我相信要負責這方面的工作,非得需要一個聰慧而又富有責任心的頭腦才行,在過去,城門官曾經是一個國家最重要的基層官員之一,我聽說在羅馬帝國時期,奧斯提亞……哦抱歉,跑題了,我們剛剛在說什麼來著?」
「三長老。」邁克爾哭笑不得地小聲提醒道。
「喔,對了,感謝您的幫助,科納先生,有您在真是太好了。您知道嗎,邁克爾這個名字在拉丁語中讀作『彌額爾』,意思是『似神之人』,也就是《舊約全書》中的天使米迦勒……是的,是個與您十分相稱的名字——好,艾克莫小姐,現在我來回答您的問題。」
從未想過自己會因為一點小事而得到如此盛讚的邁克爾一時愣在了原地,獃獃地任由對方拍打著自己的肩膀。站在旁觀者視角上的佩內洛看到的則更多一些,看到他寧可自己扮成丑角也要讓大家忘記爭執的決心之後,也只能苦笑著準備給瑪麗埃塔的斥責咽了回去,看尼爾如何去自己解決這個問題。
「艾克莫小姐,您剛才問,三長老是什麼東西。好,我來告訴您——從各種意義上講,三長老他不是個東西。」
……
……
即使是在魔法學校霍格沃茨,大多數房間依然用門來作為門——聽起來像是一句廢話,但如果你親眼見過那些隱藏在巨大畫布後面的通道,就一定能明白我在說什麼。被施過魔法的畫像允許畫中人像活生生的人一樣在畫布中自由說話、活動,甚至以某種無法解釋的方式在相鄰的畫框之間來回穿梭。
四大分院的宿舍都採用了類似這樣的入口設計,畫中人成為了天然的警衛,他們會用自己的畫布擋住入口,要求學生回答出相應的口令才會放行。
在尼爾看來,這種設計雖然不能說毫無用處,但顯擺的意義明顯大於實用,一扇能抵抗開鎖咒的保密門明顯比能被混淆、欺騙或者直接用物理手段破壞的人物畫強得多。
不過,他也並非完全不解風情,年輕人就學的地方還是需要添加一些能讓人下意識地喊出一聲「酷」的浪漫主義風格的,而畫布後面的隱藏通道至少比大費周章地養活一群瘦骨嶙峋的隱形蝙蝠馬、然後每年只在開學當天用它們拉一次馬車要合理得多——想想吧,他們完全可以把車站直接修到湖邊、省略掉馬車這個步驟的,霍格莫德村的人又不會在意自己是不是住在終點站。
「——如果你是這樣想的,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也許對其他學院來說,只要有口令就足夠了,但在拉文克勞,我們有更高的追求。」
佩內洛帶著詭計得逞似的表情指了指矗立在宿舍門前的鷹形雕像。
「看見那個了嗎?想要從這裡進入公共休息室,你必須回答出它的問題才行。」
「那如果答錯了怎麼辦?」安東尼·戈德斯坦戰戰兢兢地舉起一隻手問。他也是今年入學的新生之一,只不過很幸運地坐在了離尼爾他們較遠的位置,得以良好的胃口結束入校以來的第一頓晚餐。
「那就只能站在外面等下一個人來解答了。」佩內洛回給他一個甜美的、毫不留情的微笑,「而你們恐怕得儘早適應這一點,作為拉文克勞的學生,時刻都不能忘記進步。」
有幾個新生不安地交換起視線,佩內洛把他們的反應看在眼裡,像是看到了兩年前的自己那樣搖了搖頭。
「好吧,我們不能整晚都站在外面,有人想試試自己的第一次作答嗎?尼爾,你怎麼樣?」
「……好吧,如果您堅持的話。」
尼爾努了努嘴,他其實並不願意出這個毫無意義的風頭——或者丟這個撈不到好處的人,但他從佩內洛眼中看到了剛剛萌芽不久的信任,只能苦笑著點點頭,分開兩旁的學生走上前去。
感知到有人靠近,鹰鵰像的眼睛亮了起來,從裡面傳出一個空靈而沉靜的女聲。
「黑夜的影子是什麼?」
新生們幾乎都屏住了呼吸,睜大眼睛等待著他的回答——守門雕像對這個答案的評判會直接影響到他們對於自己將來是否能每天進得去宿舍的自信心;而跟在他們身後看熱鬧的高年級學生們則不免有幾分幸災樂禍的意思,-迫不及待地看到自己的學弟學妹好好見識一下學校的嚴格之處。
尼爾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地吐了出來,目光平和得像11月下旬的湖水。
「好吧,聽著——有一隻烏鴉,在牛棚的橫樑上築了巢,住了三年,下了兩枚蛋,有一天它從裁縫家偷了一枚頂針,放在了自己的窩裡,那天是14號,請問養牛的農民,一個那不勒斯人,他的女婿叫什麼名字?」
「……」
在場的所有人都用見鬼一樣的眼神盯著他看。
拉文克勞的學生以智慧自矜,迄今為止並非沒有人嘗試過用小聰明對付雕像守衛,但在拉文克勞本人親自設下的魔法面前,無論是怎樣的花招都沒有成功過——雕像的職責是考驗出入者的智慧,因此只會給出那些稍微需要開動腦筋的謎題,但並不意味著它沒有識破更深層詭計的眼光。
好事的高年級學生已經開始彈冠相慶,準備好把這件事當成笑話在公共休息室里大肆宣揚一番。
然而,雕像並未做出任何反應,只有眼中幽藍的光輝在一明一暗地閃個不停。
大約五分鐘后,在幾乎連心跳都忘記了的人們的圍觀之下,那個沉靜的聲音才再度響起,只不過這次聽上去彷彿存在某種遲疑。
「……安德烈?」
尼爾搖了搖頭:「很遺憾,是安德森。」
老鹰鵰像眼中的光突然熄滅了,下一秒,一個洞口在它身後緩緩打開,露出了通往公共休息室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