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孤影杳杳
夏荷亭中,洛輕寒與弋泠歌二人相對而坐,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四周一片寂靜,風吹過,帶起池中接天的蓮葉,傳出沙沙的聲響。
今日,他們誰都沒有去送花娘。
洛輕寒不去,是怕自己會忍不住不管不顧的將花娘打暈給帶回府中藏起來。而弋泠歌不去,大概是花娘的那一番言語已經讓他沒有了再勸她的資格。
「阿雪,你就真的就這樣讓花娘入宮,眼睜睜的看著她成為皇上的妃子?」洛輕寒終於忍不住問弋泠歌。
「那不然如何?」弋泠歌反問。
「你應該阻止她。」洛輕寒接道。
「我做不到喜歡她。所以,我有什麼理由阻止她?」弋泠歌語氣淡淡的說道。
洛輕寒突然一下子被噎住了。是啊,花娘說過,阿雪不喜歡她。
進宮是花娘自願的。雖然洛輕寒也不知道花娘為什麼願意進宮陪一個年紀可以當她爹的男人,她也知道花娘並非是那種貪圖榮華富貴之人,但是花娘似乎並不想和她說真實原因。
即使是這樣,洛輕寒還是希望弋泠歌能阻止花娘。
洛輕寒覺得,只要弋泠歌開口,花娘便會拒絕入宮。到時候雖然會有些麻煩,但是乾夜好歹也是王爺,應該不會有什麼事。
可是洛輕寒哪裡知道,這事便是乾夜一手安排的。她也不會知道,弋泠歌早就勸過花娘,可是花娘卻以弋泠歌無法做到的事為借口,讓他無法再出聲阻止她。
「花娘那麼好,你不喜歡她,那你喜歡誰?」
好半晌,弋泠歌都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洛輕寒,似乎是要把她看穿。
洛輕寒不明白弋泠歌為什麼會突然盯著她看,但是那眼神卻讓她有些後悔剛才問出來的那句話。
「我回去看看子遇的書念的怎麼樣了。」洛輕寒起身就走,生怕多待一秒就聽到一些什麼讓她無法回應的話。
「我喜歡你。」弋泠歌的聲音從洛輕寒身後傳來。
似乎是怕洛輕寒沒有聽清楚,他又補充道:「輕兒,我喜歡你,從你第一次見面抱我的時候我就喜歡你了。我知道,你叫我阿雪,是因為我可能和你心裡的那個人長得很像。因為你失憶了,所以記不得他,才將我錯認成了他。」
洛輕寒整個人就像石化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當她發現她對弋泠歌的喜歡不是男女之情時,她就盡量的與他保持距離,不再做哪些會讓人誤會的親密動作。直到此刻,洛輕寒才終於明白,為何中元節那日,紅衣會用那樣的眼神看向她。原來,她以為是自己搶了她家小姐的意中人。
洛輕寒以為,她後來刻意的保持距離,弋泠歌便不會喜歡她。畢竟,他們認識的時間並不長。
但是剛才,他說什麼,說他喜歡她?
「你都知道了?」
弋泠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洛輕寒身後。他扳過洛輕寒僵硬的身體,輕聲說道:「是,我都知道了。從你抱著我叫我阿雪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喜歡我?」
弋泠歌自嘲一笑。「是啊,我早就知道你只不過將我錯認成了別人。可是我卻在你的錯認中越陷越深。」
洛輕寒直視弋泠歌,「阿雪,你真傻。」
弋泠歌寵溺的摸了摸洛輕寒的頭,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樣。「輕兒,我喜歡你,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他的眼神極其認真,裡面的愛意滿得快要溢出來一般,灼傷了洛輕寒的雙眼,讓她忍不住想要逃離。
「對不起,阿雪,我不能答應你。這對你不公平。」
「我不介意,只要我們在一起,我會讓你忘了他,我也會治好你。」
「可是我介意。」洛輕寒大聲喊道。
「對不起。「意識到自己情緒有些失控,洛輕寒忙向弋泠歌道歉。
印象中,這還是洛輕寒第一次沖著他大喊。弋泠歌不免有些受傷。「輕兒,為什麼?」
洛輕寒撇過頭去,不再看弋泠歌,她不想再看到他眼中的愛意和被她拒絕之後的受傷。「因為我有喜歡的人了。所以,阿雪,對不起。」
「是竹青嗎?」弋泠歌試探著問道。
「是。」
雖然心中早就有所猜測,但是聽到洛輕寒洛輕寒親口說出竹青的名字,弋泠歌還是忍不住的心痛。
「輕兒,竹青只是一介僧人,你們之間是不可能的,你明白嗎?」他眼中似乎有著怒火,又有著無盡的心疼。
洛輕寒忽然閉了眼,幽幽說道:「我明白,所以他不會知道我喜歡他,永遠都不會。」
弋泠歌的心更痛了。聽著洛輕寒那仿從虛無之中傳來的聲音,裡面帶著無盡的悲哀,竟比他剛才聽到洛輕寒喜歡竹青時更加難受。
「輕兒,你這是何苦。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洛輕寒睜開了眼睛,重新直視弋泠歌。「阿雪,對不起。一開始,我便不應該對你做哪些讓你誤會的事情。可是當時,我以為你是他,所以我......」
弋泠歌心疼急了,他突然一把將洛輕寒拉到他的懷裡。
「輕兒,若是這次,你也是錯認怎麼辦?如果到那時,你願意給我一次機會嗎?」
「不會。阿雪,不會的。」
弋泠歌原本以為,洛輕寒是已經確定洛輕寒竹青便是那人。誰知,洛輕寒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渾身一震。也讓他知道,他不會有任何的機會。
「阿雪,我不知道阿竹是不是就是我要找的那個人。但是,我知道,我喜歡他。所以,不管他是不是那個人,我都喜歡他。」
佛雲寺中,竹青正在隨著師傅打坐。
他回來也有幾日了,生活似乎回到了從前那般單一。每天除了打坐念經,就是打掃院子里的落葉和灰塵。
師傅說,掃地也是一種修行。
如今正是夏季,倒是沒有多少落葉,只是偶爾被風吹落下來幾片,落在院子里,看起來倒是孤單的很。
「可尋到人了?」了善大師睜了眼,朝著對面的竹青問道。
「回師傅,弟子此次下山,未能尋到您所說故人,還請師傅責罰。」竹青很是愧疚,畢竟師傅第一回讓他辦事他便沒辦好。
了善大師聞言似乎並未責怪竹青,彷彿這樣的結果他早已經知曉。「不急,有緣總會見的,你只需耐心等待便可。」
「是,弟子謹記師傅教誨。」
「不如就與我講講你在山下的見聞吧。就從你結識的那兩個朋友講起吧!「了善大師又閉了眼,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
「是。」
竹青便開始講述他與洛輕寒從初識到後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包括洛輕寒與他講的那些他覺得很有道理的話。
什麼「佛在心中,清規戒律亦在心中」,什麼「修行修行,修的是本心,而非表象」。以及那句他覺得似乎很有道理又不太理解的「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還有他始終沒有找到的關於記載著「和尚娶妻」的書本。
只是,竹青卻沒有告訴他師傅,洛輕寒總是喜歡與他開玩笑,他經常會被她弄得面紅耳赤,羞愧難當。但是他卻並沒有因此而討厭她,遠離她,甚至還為了把她的手鏈贖回來,抵押了自己從小帶在身上的笛子。還有,洛輕寒曾經捏過他的臉以及還抱過他這兩件事。這些,他都沒敢告訴師傅。
說完了洛輕寒,竹青又開始說弋泠歌。說見到弋泠歌時那種沒來由的親切與熟悉,說弋泠歌邀請他住在他府上,對他照顧有加......
了善聽完了竹青的講述,這才又睜開了眼睛,眼中一片澄明的望著竹青。
「嗯,聽你說來,那位姑娘倒是個極有慧根之人,也是個有趣之人。『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這番言論為師此前也從未聽說過,不過細細想來,倒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竹青聽到師傅對洛輕寒的評價如此之高,喜悅之色自然不言而喻,竟比自己被誇還要高興幾分。
看著自己徒弟面露喜色,了善不由微微的笑了。
下了一趟山,沾染了凡塵之氣,就連表情也比以前更生動了。
果然,就算是在這佛寺中修行了二十年,但是不是佛門中人,終究是要回歸紅塵的。也好,不如這次,便趁此機會帶他一起去。
「你可知為何寺中和你同一級的師兄弟們都是莫字輩的,而唯獨你一個例外?」
竹青答道:「江南竹青青,環舍繞芳汀;雨洗綠更碧,風來疏竹影。晨鳥林間躍,薄霧半山盈;瞭然隔塵世,獨自擁春醒。師傅說,我的名字便來自於這首詩。」
了善點了點頭。「不錯。那你可知為師為你取這名字的含義?」
竹青想了想,便答道:「瞭然隔塵世,獨自擁春醒。師傅是希望我能靜心修道,不要被凡塵俗世所擾。」
「不錯。為師確實希望你能靜心修道,但這道未必是指在這佛雲寺中打坐念經。為師想要你修的道,是人生的道。希望你無論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面對怎樣的困苦,都要有一顆堅韌的心。這便是為師希望你修的道。」
竹青瞭然,回道:「師傅,弟子懂了。修道在心,而非在身,無論處於何種境地,弟子都會可守本心,謹記師傅的教誨。」
「嗯,理當如此。」了善對竹青的回答很是滿意。
「去吧,你有些日子不在,院中的又多了些落葉,去將他們清掃乾淨。」
「是,弟子告退。」竹青緩慢的退出了禪房。
看著竹青離開了禪房,了善大師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弋鳴,既然尋不到你人,那我便做主將這孩子送回到他該去的地方吧。」而後,他便再次閉上了眼睛。
竹青來到後院,果見地上有些飄落的樹葉。有些葉子已經枯萎焦黃,有些葉子則還是青綠色。
院中還飄落了一些純白的小花,只不過早都已經被烈日炙烤得看不見本來的面目。只有院中的那棵梨樹下邊,落了厚厚一層,但也有些埋進了土裡,化作了大樹的養分。
他離開時,是暮春寒時,那時院中梨花開的正好。而如今,已是盛夏,梨花紛紛的謝了。
看來,他不在的這些日子,也沒人打掃。師兄弟們都有各自的功課要做,而後院這一塊小地方,原本就是該他負責。現在他回來了,自然是要好好清掃乾淨才是。
花娘得了皇上青睞進了皇宮之後,便將紅衣託付給了洛輕寒。
而紅衣自從住進了碧水灣,就成了碧水灣中的第五人。平日里,紅衣和洛子遇一樣,親切的稱呼洛輕寒為姐姐。
平時吃飯,若是在碧水灣,都是三個人一桌,有時候還帶著芽兒和柳兒。只是芽兒和柳兒這兩個丫頭膽子小,每次都是推脫說自己只是個小丫鬟,和主子在一個桌上吃飯不合適。說得多了,洛輕寒也就由她去了。
以前,洛輕寒都是和弋泠歌一起用飯,但自那日弋泠歌和她表白之後,洛輕寒便有意無意的疏遠著他。
最近幾日,她似乎還有了想要到外面找間房子的想法。
「紅衣,今日我還有其他事,你替我將這批新的成衣樣式送去雲裳坊,交給雲陽。」
紅衣接過洛輕寒遞來的圖紙,便轉身出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