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雲落久宵》滄月奈何篇 第一章
「問……公子,如此深情之人,怎會離我,而去。」
戲子唱罷,幕閉。榭樂樓下眾人不禁唏噓嘆惋。
我無心看旁的什麼燈火通明,只知道這戲是一旦陷進去,又要回味好一陣子了。
我隨著眾人離去,步至門口才知外面已是瓢潑大雨。
夜裡寒涼,我卻久久站在戲堂前,看著淫雨霏霏,不能自拔。
「姑娘,該回去了,夜裡小心路。」戲堂里守門的小廝提醒我道。
「再聽已是曲中人啊。」我感慨。
大雨無情打濕了我的裙擺,我撐開傘,珊珊提步離去。
浦陽城傳說是冥界與人界的交界處,我就生活在這裡。
浦陽城有一道長橋,橋名奈何。橋下是一望無際的湖水,水名忘川。奈何之間,有常人不可超越的禁制。
奈何,奈何,奈何。
曾經有個天生痴傻的男子,名亦奈何。記得初見他時,他還是個剛出生的孩子。那日我剛從榭樂樓聽戲來,戲中提到奈何忘川,我便很想去一覽風采。於是,我在忘川河邊撿到了他。
我想到那日的情形,也如今日一般,大雨滂沱。一把紅色的油水傘為襁褓中的小幼孩儘力擋雨。
然而,一陣風刮來,把孩子的庇護颳走了。
見仍舊無人來接孩子,我便將他帶了回去。
小奈何學什麼都很慢,請來的夫子們都紛紛離去,「此子天生愚鈍……」
我便親自教他說話,認字和武功。
雖然他學字很慢,甚至說話也有些吃語,但他的武功天賦卻百年難得一遇。
那時我每次出去都會帶著他,抱著他去看外面的風景,去榭樂樓聽戲,帶他了解伏雲樓。
伏雲樓是我一手創立的江湖大派,在各地甚至京中皆有一席之地。我在這些江湖之事上從不以真面目示人,只戴著一個狐狸的面具,『狐女』就是我的名號。
那時我身邊突然跟了一個小不點,他們私下裡都傳這是我生的兒子,好像武功還不錯……
再長大些,小奈何也差不多有我五分的實力了,我便安心將他放在了浦陽城的伏雲樓分樓里,裡面都是我最得意的兄弟。
伏雲樓主除妖,副委託。如果榭樂樓近期沒有戲出來,我就會帶小奈何去除妖,亦或者收人委託,殺人放火。
我衷愛這個職業。愛它就像愛我自己一樣。
伏雲樓的標誌統一都是火紅色的月牙印,烙在左肩。凡是伏雲樓手下做事的,別派都會忍讓三分。
只因伏雲樓每個部的堂中,都刻有一句話:若知四海皆兄弟,何處相逢非故人。
伏雲樓每三年都會辦一次慶宴,慶祝大家一起走過的這三年。小奈何現在為止,也過了八九次。
我的百年成就,世人傳其為傳奇。卻在一夜之間崩了盤,我的兄弟全都葬身在妖族的詭計之中。
那夜來的很突然,大雨傾盆。各地分部的委託信,都被動了手腳,染上了一種無解毒。此毒無色無味,蔓延的又快,中毒的人開始不能察覺,過了兩日才會發現端倪,折磨致死。
此毒,可毀天滅地。
後來妖族自己也染上了劇毒,幾夜之間,妖族死了近乎一半。
人族本是死傷慘重,在後續的強制隔離措施下,大部分人幸免於難。
我從沒想過,那幾日前的慶宴,竟是我與他們漫漫人生的最後一面。他們走後,我都沒做到去看他們一眼。我甚至只能聽別人說,伏雲樓血流成河,橫屍滿地……
那時,小奈何每日不吃不喝,將自己隔絕在房內,直到很久,很久,他出來的那一日,他眼裡的光都沒有出現。
他不說話時本是溫柔俊郎的,此刻卻只剩一副頹靡之感。
見他終於肯見我,我衝上前,忍不住抱緊了他。
「奈何……對不起,我沒保護好他們……對不起……」我心如刀割,腦海中不停浮現著隔離解封之後,我看到的伏雲樓……
屍體都被日光烤乾了,地板上的血已經滲入地板,擦不幹凈了。
恐懼襲擊了我,我彷彿看到了那日他們的掙扎,聽見了他們的哀嚎……
「狐姐,你是我們的神,有你在,兄弟們還有什麼好怕的!」
「狐姐姐莫忘了,若是今後我們哪日走了,只求能埋在伏雲樓的一方土裡。這是大家的信仰,不管死了活著。」
信仰……這是我們的信仰啊……
我一步一磕頭,每一步我都在贖罪。我沒有在最後痛苦的時間陪著他們,我在苟且偷生……我怎麼配做他們的神明……
若是沒有我,沒有伏雲樓,他們怎會遭此毒手?
真的只是一瞬間,只要一瞬間,我的東西就會被掠奪乾淨。
我在伏雲樓下三指起誓。
「我滄月,此生必手刃妖族,為伏雲樓報仇,如果我有違此誓,我滄月,願承天雷百道,屍骨無存!」
那時,我聽見回聲,彷彿是聽見了他們的祈求。
後來……後來,奈何不見了。
我就再也沒見過他。
思及此,我不免鼻頭一酸,心中的苦澀蔓延至全身,彷彿喘不過來氣的樣子,傘柄被我生生折斷,我跪在地上,雨水混著眼淚,記憶彷彿一根根針一般一次次一遍遍穿過我的腦子,我恨不能痛飲那忘川水,把自己獻祭給神明。
「奈何……奈何……啊……啊?……奈何……我的奈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