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祭祖

血脈傳承維繫著大家族的波瀾不驚的表面和平，無論私下如何你死我活，一旦有外部威脅，就一定會化干戈為玉帛。這樣複雜的牽絆根系在每一個豪門世家的陰暗角落裡。於皇家而言，祭祖大典這樣的場面只會更加兄友弟恭。

肉身無永固，名遠揚青山。列祖列宗的排位前，香火永明，貢品不斷。這是對逝者的懷念，也是生者的情感寄託。

時值六月盛夏，鬱鬱蔥蔥額綠色也無法掩蓋焦躁的熱氣。晨間還支棱著的綠葉不得不在驕陽中低下了頭，嬌艷的花瓣猶如美人遲暮，迅速失水。

官道的盡頭就是陵園的入口。灰白的外牆體高聳入雲，全副武裝的官兵間隔著守在四周，雖不似宮苑富麗堂皇，卻無一處不在散發著莊嚴肅穆的氣氛。

全體人員下馬，步行進入大門。

內里卻是另一方天地。

鱗次櫛比的蒼天大樹隔絕了熱源，越往裡走，越是寒氣森森。

剛剛還大汗淋漓的一眾官員，可算是能鬆了一口氣。可接下來的流程可並不輕鬆。

祭祖三日，首日的規模最大，也是最辛苦的一天。

以帝王為首，皇子緊隨，官員按照品級依次在後，跪拜垂首。

天子膝下自有軟墊護著，跪個幾炷香的時間不成問題。後面的官員可就苦了，本就在外面曬足了熱氣，現又跪在在冷硬如鐵的石板上，不一會就有身體不好的倒下了。太監們訓練有素的接住軟癱了的身體，抬了下去。

俯首跪拜結束后，下一步就是誦讀經文了。伴隨著僧人的木魚聲，咿呀物語的聲音想起了。

等到了算好的吉時，皇帝起身三叩一拜得前往祭壇所在，點燃香火，插入到祭壇中，這才算完成了最重要的一步。

上香結束，官員們即可回城，休沐二日。

皇親國戚則還需在陵園內守靈兩日，以此表達親孝之情。

陵園遠離城中，鮮少有人常住，故各方用品能減就減。也因是紀念先祖的聖靈之地，不能有娛樂雜耍嬉戲。所有人都保持著吃齋念佛的姿態，晚飯結束后，所有人就都在各自的房間內，不敢隨意造次。

皇帝許久未這樣身體力行的辛苦，夜裡不像往日里困得打盹，倒是精神得很。問起了身邊的太監福貴：「我記得第一次來這，白天累的睡著了，錯過了飯點。又不敢吵人去做夜宵，還是你陪我一起去廚房裡找的稀粥喝。」

福貴也像是想起了數十年前的場景，不由得言語輕鬆了些：「可不是嘛，聖上不僅喝了涼粥，還吃了奴才私藏的點心呢！」

劉洵假怒：「不就是一塊點心嗎，你看你小心眼兒的，記到了現在。」

「奴才哪裡是小心眼，只不是當時的日子那麼輕鬆和自在，有些懷念罷了。」

劉洵未接話，福貴也不敢出聲，許久聽到一聲嘆氣：「哎，是挺讓人懷念的。逝去歲月不可追啊，陪我出去走走吧。」

「是。」這次福貴不敢多言，擔心夜晚蚊蟲多，手裡多拿了一把扇子。

皇帝未帶其他隨從，兩人漫無目的，踱步在陵園內。

曲徑通幽，林深不見禪房花叢。萬籟俱寂，但余鐘磬音聲聲慢。

行至一間禪房外，皇帝駐足：「這是太子的房間吧？」

福貴：「是，陛下可要進去？」

劉洵看著已經滅燈了的屋子，「算了，這小子睡得倒是夠早的。」

本欲轉身的皇帝，聽到了一聲微妙的喘息聲。劉洵以為是聽錯了，轉身去看身邊的福貴，只見福貴一臉尷尬的垂首站立。然後還未起步的兩人，又聽到了接連不斷的床板搖晃的聲音。

寺內的床榻本就不怎麼牢固，現在承受著不該有的壓力，在這寂靜的夜裡，發出規律的吱呀吱呀聲，尤其讓人浮想聯翩。屋外的飛蛾彷彿受到這響聲的驚動，在月光中飛上飛下，翅膀的顫動煽動起了滿園春色。

福貴看著皇帝氣鼓鼓的胸膛，不敢出聲詢問，又怕一直待在著氣出了毛病。還是沒忍住開了口：「聖上？」

劉洵回過神，瞪了富貴一眼，扭身走了。

福貴看了一眼還在夜色中搖曳的房間，趕緊跟了上去。

劉洵早沒了剛剛那副怒氣衝天的模樣，只是口氣略帶不善：「這逆子，怎麼能在這地方......」

福貴不敢出聲，只是上前給茶杯里續了點茶水。

「我知道，平日里是慣著他了一些，畢竟是太子，不能太駁他的面子，可他今天，怎麼就能？」

劉洵看富貴一直不出聲，「你說，太子是不是德不配位呢，我是不是太慣著他了？」

福貴見躲不過，才緩緩開口：「孩子哪有不犯錯的，聖上若是想要嚴厲管教，也是愛子心切。」

劉洵輕笑，「他今日這事，哪是犯了錯這麼簡單。若是讓外面的史官知道，就夠他們口伐筆誅一陣子了，到時候東宮失德什麼的，都能給說出來。也就你，還把他當個孩子。」

福貴笑了笑：「是奴才短視了。」

劉洵白了他一眼，「哼！」

第二日，吃齋念佛誦經。

第三日，吃齋念佛誦經。

黃昏時分，祭祖大典圓滿結束，眾人慾打道回城。

馬車駛入官道，離陵園越來越遠。刺眼的天光收斂了許多，一望無際的藍和著溫柔的紅暈，綻放著撩人的美麗。風吹過樹榦的間隙，帶走了幾片想要逃亡的葉子。

進了城中，一行眾人毫不留戀的進了那道硃色宮門。而掛在天邊的那輪夕陽，再也沒有難捨難分的眷戀，迅速得落了下來，不知去向。